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陌京城里年味到了最浓的时候,贩夫走卒早起摆摊,心中掐算着时辰,争相吆喝招揽生意,都盼能得一个开门红,好早早回家与妻儿老小团聚一堂。有头脸的酒楼茶馆都高悬旌旗,擦亮招牌,劈柴烧火准备着客人早早预定下的宴席。
沿街有草棚,小桌摆开大红纸张,压着笔墨砚台,长袍书生端坐其后,专门给人家写春联、写福字。竞争对手还不算少,隔一两条街便能看见同行,还有须发花白的老者,显然只是出来活动筋骨,图个乐子的。
天才擦亮,元治安官便领了手下上街巡查,途径过某处小巷,有按耐不住过年喜庆劲儿的孩童,偷偷点燃一朵花炮,惊着刚睡醒的黄狗窜出来,没头没脑装上队伍,差点咬了大人的裤脚。
他也不恼怒,反而好脾气地劝解追出来赔罪的妇人,新年不要打骂孩童,随后便继续上路巡查。治安官总是这般勤勉,认为越到了年关,越是容易出乱子的时候,故而绝不肯有半点疏漏。
“大人辛苦,只是我还以为,大人不会愿意进来,领受晏儿这点心意。”还在清晨,冷香阁中尚且空旷,花魁娘子拣了厅中一处安静角落,亲手摆上两碟小菜,酸凉开胃,微甘清口,配着杏仁糯米白粥、酥油烧饼,是顿不错的早饭。治安官的手下被撵去后院,长条凳挨着井口一字排开,不过寻常粗茶淡饭,照样吃得酣畅。
许是新年将至,又许是吃人嘴短,元治安官脸上也多了点笑意:“从前不甚熟悉,元某不懂变通,对姑娘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哪里敢说‘得罪’二字,大人秉性纯良,刚正不阿,晏儿敬服。”沈渊未着脂粉,披一件家常水蓝满地蝴蝶绸纱长衫,半托下颌打趣道:“实不相瞒,这些年大人巡街,常从楼前路过,风吹日晒,从无耽误。晏儿一介女流,不懂为官诸事,亦不敢妄言,只晓得大人您是位好官,自当以礼相待,尽一点绵薄心意罢了。”
治安官手里捏着筷子,听了花魁所言,竟微微滞住,投过来两道不可思议的目光,隐约还能看出几分欣慰之感。美人儿托腮笑盈盈看着他,晓得这位大人是低调久了,乍得一句毫不掩饰的赞美,浑身不适应呢。
“我想起一事,”治安官挪开视线,夹一筷子凉拌水芹,“上回,姑娘向我打听使节团,前不久我才听说,他们在归途中……”
“我晓得的,有劳大人记挂了。”话没说完,花魁已经自觉接过,坐正了身子,放下手臂,神色惋惜:“冷香阁已经接到书信,许姑娘的意中人遇难,临终前托人转交信物,都送到了锦书手中。也是可怜,之前还以为,他是个负心薄幸锦衣郎,如今身死,才知情深。”
元治安官没有表现出意外,默默点了点头。花魁招招手,吩咐小丫头又去端来一盅莲子炖白梨,果子汁水尽数沁出来,与银耳汤融合在一起,清亮香甜,柔软绵稠:“天干物燥,大人每日辛劳,身边又少人体恤,听着您说话,嗓子都有些哑了,莫不是微染风寒?晏儿不通医理,这个梨子吃了倒是清火润肺,还请大人不嫌粗陋。”
梨子为餐,是极为细腻温吞的做法,陌京城里不乏以此给妇孺调理养身,却少见大男人也爱用的——除非是有心上人肯洗手作羹汤。女子的体察入微往往可以如春风化雨,让再刚直的人都有所触动。元大人正色谢过,即便不怎么喜用甜食,也不好回绝人家的心意,努力都吃进肚中。
只是刚巧,后院的衙役们吃过早饭,三三两两到前面来寻首领,有性子活泛些的,眼尖看见这一幕,还起哄道,自个儿也想尝一尝。
不出意料,治安官沉下脸,作势训斥几句,飞快用完早饭,如在寻常食肆中一般结算了银钱,领着手下大步流星离开。自有下人们收拾碗筷,沈渊目送官兵们离开,方才由两个丫鬟服侍回房,重新打来温水洗漱。菱花镜擦拭得明亮,折射窗外映照进来的日光,满眼幻彩流转,竟像已到了春天似的。
“先头下了那么久的雪,奴婢还以为,今年过年要格外冷了。”绯月拧开一瓶桂花油,抹在乌木密齿篦子上,替沈渊打理发梢。花魁娘子保养得宜,委地长发倾斜黑亮如瀑,握在手中光滑似那天衣阁中成色最好的绸缎。沈渊自然也是极爱重的,常年用首乌、桂花滋养着,除却贴身丫鬟必要,旁人哪怕碰一下,她也要忍不住发脾气。
“如今看来,你猜错了,今年会是一个暖春,地里能有好收成,来年也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冷香花魁随手拿过一支银钗,累丝重叠交织成展翅欲飞的蝴蝶,她最近格外喜欢这种花样,身上头上都要装饰。虽知道这般美丽的生灵命数不长,绽放片刻便消逝了,可奈何此般转瞬即逝,正如冷香阁中太多女子的一生。
她口中说着吉祥话,心里却忽然觉得空荡荡,比往年都盼着沈涵可以突然回来,陪在自己身边。按从前的惯例,离雪城大抵不会来到楼中,同她和墨觞夫人吃团圆饭。沈渊从不问对方会去哪儿,宁肯等着他会主动开口的那天。
一早起来,花魁就吩咐丫鬟,撤掉了房中的香炉,换了黄澄澄的大佛手,味道更为清新怡人,再取来梅枝插瓶,摆在沿墙的长案上,旁边放个青花莲叶样浅瓷盘,供着几株水仙,叶儿碧绿似翠琢,抽出纤纤白玉花苞。沈渊放下累丝蝴蝶银钗子,吩咐丫鬟给自己梳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