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沧浪城仍旧行人如织,繁华如锦,万家灯火更胜天上繁星。
每天晚上,当邢玉堂从气氛沉闷淤塞的书房里走出来,走进喧嚣的人间灯烟火,他会感觉头脑清醒不少。
会觉得终日无边的操持皆值得。
如果能留住这份繁华,他愿意继承父亲的衣钵,用身家性命奠基,守卫这座大城和城中生灵。
其实从前的邢玉堂并不这样想。
他生下来便生长于行云宫的深宫内苑,衣之华贵,食之高粱,行动起居皆有训练有素的宫人侍奉。
他什么都不用管,只需专心修行。
直到多年前的一日,父亲喊他出宫巡城,走在大街上,遇上一个官员当街呵斥一个乞丐,甚至扬鞭要打。
父亲拦下那扬鞭的官,询问缘故,原是那乞丐因腿脚不便惊了那官的马还不肯认错。
父亲放走了乞丐,留下官员询问他欲将何往,官员说欲出城检看青苗长势。
父亲当时道:“不必去了,卸下你现在的官身,做做个城守吧。”
官员唯唯应诺不敢反驳,满面委屈地离去了。
邢玉堂当时觉得父亲的行为令人费解,那官员并没错,分明是乞丐惊马在先,父亲却为何要当即罢免了官员的原值,反而把他打发去另一个毫不相干的职务。
邢玉堂当街反驳父亲:“君临天下,不应怀妇人之仁。官员无错,便不应受责,纵然乞丐弱小,不应借以成为犯错的借口。”
父亲当时没有跟他争辩,只是挥手向天空施了一道术法,天空中顿显如华盖一般的蒸腾气象。
邢玉堂赞叹父亲的修行,父亲却道:“你道这是什么?”
邢玉堂疑惑:“此非我沧浪城守护结界?”
父亲摇头:“此乃我沧浪繁华之祥瑞。”
邢玉堂心中惊叹,深深的自豪,和对父亲的崇拜在胸中翻涌。
沧浪是父亲亲手建造的城。
沧浪的气象就是父亲的气象。
父亲却道:“沧浪能有今日气象,因为为父当年曾发过一愿,吾愿倾尽毕生修行,大庇天下凡生。”
“我用我的名誉建了这座城,凡入城者,妖与人一视,只要不积,一概收留。”
“正是因为有为父当年这一诺,才有了后来这千万的供奉。亦有了世间流传的‘天上地下无可处,随水逐流入沧浪’的名声。”
说完,父亲看向邢玉堂:“身居高位者,更应如水海涵。”
如水海涵……
从那日起,这个词在邢玉堂的心头生了根,他开始把目光投向那些从前从未看过的地方,他开始关心每日果蔬的价钱……
“呼呼……”
邢玉堂的回忆被粗重的喘息声打断,他才察觉到,胯下的孟槐兽周身皮毛竖起,双目赤红,显然就要快到压制不住暴躁的临界点。
邢玉堂有些吃惊。
今夜的孟槐兽竟然在他还在场的情况下就暴躁不安,这说明孟槐兽已经收到了很强的外力干扰。
到底是什么气息?
连强大的血契都压制不住妖兽的暴躁。
邢玉堂抬起头,试图从周围的环境找到些根源,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东夜市。
前面不远就是落梅庵。
今日的落梅庵与前几日不同,门前凄清冷寂,没有一个人驻住停留。
邢玉堂的手勒紧兽索,目光投向落梅庵紧闭的门扉。
同样感受到了孟槐兽的不正常,走在前面的陆七停了下来,回头问邢玉堂:“二爷,要不要敲开门看看情况?”
邢玉堂没有说话,只拿目光打量落梅庵。
陆七便没有再问,他知道邢玉堂已经在用神识向内探看。
孟槐兽越来越暴躁,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落梅庵的方向,就好像哪里随时会跑出来一个危险的大妖怪。
陆七担忧地地看看孟槐兽又看看邢玉堂。
一直到走过了落梅庵,邢玉堂才收回视线,脚跟轻轻磕了下孟槐兽的肚皮,催兽继续向前走去。
陆七好奇:“二爷可看见什么了?”
邢玉堂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陆七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起来:“没事儿就好!”
邢玉堂:“我看不见。”
陆七一个趔趄差点打马背上掉下来,吃惊地瞪圆了眼:“连二爷都看不见?这不可能!”
邢玉堂看了陆七一眼。
陆七才反应过来,赶紧赔礼解释:“爷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是太吃惊,城主把沧浪之眼传给二爷,沧浪城里怎么会有二爷看不透的地方?”
沧浪之眼,是邢堰特有的。就相当于沧浪城的天道。
事实上,每一个地域的大人或者大妖,只要在某个地域内威势足够,信仰足够,修为足够,都能开启那一方小地域的天眼。
这是由万众之心供养加上自身修为的一种神迹。
沧浪之眼就是沧浪城中民众对邢堰威势和信仰的认可,加上他自身强大的修行,二者结合后开启的强大能力。
随着邢堰渐渐身居幕后,邢玉堂这些年一直坚持夜间巡城,他的行为同样受到城中百姓的认可,威势日益凸显。
自从上次邢玉堂自浑敦镇归来后,邢堰便把自身的一部分修为通过淬体的方式渡给了邢玉堂,再加上他本身积累的威望,便可以开启沧浪之眼。
这严格意义上将,沧浪之眼不是具体的东西,它是通过威望而授权的一种权利,不能由谁转赠给谁。
但是很多人不清楚这其中的具体关联,便误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