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大大小小的公司像被草木灰施肥过的土地上自由生长出来的植物,种类繁多,数量庞大。
经济领域的门一旦对所有人敞开,人类的智慧和热情就会像开闸泄洪的水库之水,一泻千里,势不可挡。
不用仰人鼻息,不用低三下四,不用求爹爹告奶奶,只要过一点点书,不用多,一点点就足够,就可以活得扬眉吐气自由自在。
社会的事情交给经济去处理,自然会生机盎然热闹非凡。因为,一切按计划来,不可雷池逾越,否则后果自负,这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山,也是一道沉重异常的枷锁,压住了所有普通之人梦想的翅膀和异想天开的创造激情。
门轰隆一声推开了,试探着往里面张望的普通人看到了希望——原来不仅猪身上全身都是宝,猪皮可以做皮鞋,骨头可以熬胶做工业原材料,人类自身上上下下也是可以变成创造经济价值的资源。大脑的点子可以变钱,手里有技术可以变钱,掌握的人脉可以变钱,收集的信息可以变钱,哪怕什么都没有,自己的体力自己的时间自己的身体也是可以变钱的。
多好,多好的日子啊。
钱,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能够握在自己手心里的钞票,能够存进银行写上自己名字的数字,可以换来自己大声说话大步迈腿的豪气,可以不用暗夜里佝偻着背拎着省吃俭用牙缝里扣出来的礼物去敲某位领导的门,只为换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可怜的一点生存条件。
多好,多好的日子啊。
阳光从来没有这么美好过,空气从来没有这么清新过,花儿比昨日新鲜,鸟儿比前日更欢乐。就是自己,就是自己也从来没有这么年轻过。
多好,多好的日子啊。
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自然有了路。语文课上是这么说。
世上本没有机会,做生意的人多了,自然有了机会。萧玉是这么想的。
做生意的人多,这生意人手里所需的用于交易的东西就多。用于交易的东西一多,这制作交易的东西的工厂就多。工厂一多,所需的原材料就多。
原材料,在计划经济的世界的,那是握在手里有指标的人的手上。有趣的是,通常有指标的人大抵对手中所控制的材料的技术性能一无所知,只知道别人离了手里的东东就会关门,值钱着呢。
整个社会的基础化学材料落后的原因那是因为没有创新的动力——没有市场竞争,施舍什么下游就乖乖的用什么。不开心,好,下个月这计划指标很紧张,再等两个月才有啊。如此坐拥金山,要吃苦创新做甚。
这体制的缺陷,不正是自己的商机吗?做别人不做之事,能他人不能之法,这就是生意。
萧玉在香港投资公司的工地上已经嗅到了浓浓的技术转变成生意的味道。她有信心将材料稍加改进,能创造出意想不到的实用奇迹。
当奇迹变成商品,她就会实现自己解放自己的梦想。
多好的日子啊。在一穷二白的社会,在什么都缺的世界,推开了经济的门,就解放了一批五指山下佛咒压制的天性冒险的孙猴子。
萧玉就是这猴子中的一员。
不谈经济谈生存那是空话。没有金钱谈生活那是假想。萧玉与自己的父辈不同,她对体制的感情和依赖没有那么深厚。用人性的尊严和法律允许的自由作为交换条件去换取生存,而不是生活,这样的世界要来做什么?
“老妈,我还以为你有多伟大,你也是讲钱的。不然你开公司做什么。”有一次,正值叛逆期的陈奕辉与母亲辩论读书有用没用的话题,理屈词穷的他抓住机会反击。
“我开公司的目的不是金钱,金钱是我努力经营企业的回报之一,并不是全部。这在因果逻辑上是有本质区别的。”
“我就是要开一家只讲钱的公司。”
陈奕辉所在的社会已经有了质的变化,金钱是衡量一切的标准,价值标准变得非常单一粗暴。这种社会现象是好事还是坏事,就像南方人对速生桉的看法,有人说它是环保卫士,有人憎厌其是生态杀手。究竟谁是谁非,没有专家答案,也没有学者文章。一切交由自然界自行进化、选择。
“没问题。开什么都可以,只要法律允许市场接受。不过,开一家公司需要什么条件呢?”
“不就是有钱呗。”
“钱从何处来?”
萧玉一边引导孩子,一边回想一位长者曾经交给自己的问题:“给你一百万,你能做起一家企业吗?”当年的自己是迟疑而犹豫的。如今,她知道,如果能有缘再见长者,她会毫无犹豫地给出答案。
“奕辉,现在的经商环境与我们那一代完全不一样。法律门槛提高,政策风险更大,投资所需资金更多,技术空隙更窄。你不好好选择一门专业,研究通透,就是有钱,也未必能够做成一家企业。何况,这世界有点子的年轻人多得像我们那个年代的老板,拥有资本的人为何要投资与你呢?”
什么时候开始,母子之间的交谈也有了我们那个年代的词汇,也会有了时空的比较?日子过得真快,那个热热闹闹可以空手创造世界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拼的是精益求精的产品,和超前的技术眼光。
一技傍身,吃遍四海。这是萧志远的生存理念。也是萧玉童年记忆最深的一句话。政治是肮脏和龌蹉的,手中他人无法夺走的能力才是漠视政治,为自由而战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