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梅的事情,从她安排人将夫妻俩送回老家那天起,萧玉就认为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助那些不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而陷入困境的人们。这句写在哈佛管理书籍开篇里的一段话,萧玉和风女士在邮件里是有过讨论的。
万事有度,助人有界。过了,善就会成为触发人性邪恶的助燃剂,比如懒惰,比如野心,比如贪婪。一旦尝到过度的善的甜头,恶,就会像爬藤植物那样死死地缠住树干不放,争夺本属于树的水份树的阳光的树空气树的天空,直到树干枯萎死亡。
人生一世,恶比善更经济更轻松也更实用,所以善才稀缺到让凡人渴求和歌颂的地步。
在致力一生保留人性善的修炼上,萧玉是有过教训的。
有一年,萧玉在南面日报的社会新闻版面上读到一则消息,说是有一对年轻夫妻在火车站的广场上被人偷了行李,辛苦几年的钱,准备回家生孩子过日子的钱,藏在行李里的钱,就这么眨眼功夫没有了,怀孕八月的妻子心里一急,动了胎气,当时就小产了,被好心的人送去了医院。
那年,萧玉还没有走出被迫流产的阴影,读到这则新闻,心中凄凉,为小产的女人。
她按日报上的联系方式,找到了写那则新闻的记者,通过记者,帮女人结清了一应费用。
萧玉做这些,只是为了减少一点自己杀死两个孩子的痛苦。她嘱咐记者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和联系方式,并且这件事情就此结束,不要出现新闻。
记者嘴上答应了,笔下却没有做到。他领着男子上门致谢,并以此为由,写了社会新闻跟踪报道。
萧玉无力阻止,转头将这事扔在一边。
俗话说,好心办坏事,麻烦找上门。
那年的社会已经不是萧玉读书时候的精神浪漫的社会。金钱至上,物欲横流,钱权交易,已经从遮遮掩掩的角落变成明目张胆的主流。
物质享乐的社会,人性的自私自利、冷漠无情开始呈级数地膨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成了城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座右铭。
因为自私,才渴望无私;因为冷漠才寻求温暖。
记者的报道是寒风刺骨中的暖阳,是暗夜里的烛光,是落水者的救生圈,一时间,在社会上反响热烈。
被帮助的男子发现了新闻背后的价值。他,找上了萧玉。
萧玉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出于女性的怜悯,伸手帮了妻子一把,不曾想却被做丈夫地讹上门。
男子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妻子小产伤了身体,需要调理,自己也没了工作,不如善人再发点慈悲,施舍个几千块钱,让他们夫妻俩踏实过上一年。等到妻子身体好了,他们再出来打工。
萧玉目瞪口呆地听完男子的话,一时没想明白这男子哪来的逻辑,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地直接上门讨钱来了。
男子见萧玉没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索性挑明了自己的心思:“你帮我们也不是出于什么真心。你不过是为了让记者报道你,为你自己博个好名声。你这是在利用弱者的苦难为自己脸上贴金。不是嘛,做好事不留名,这是学校老师小学的时候就教的。给了几个钱,就大张旗鼓地宣传,私下里那记者也是收了好处吧?反正你也不缺这几千块钱,给我,这事就过去了。不给的话……”
“不给,又如何?”萧玉的声音冰一样冷。
“不你是个伪装成大善人的骗子。医院的钱根本就不是你出的。我让记者写烂写臭你,让你在这座城市里抬不起头,做不成生意。”
萧玉这下子乐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是什么年代了,还真有这拿脸面说事毁名声威胁的敲诈?真当这南面几千万人口的城市是自家死水一潭的小地方?
萧玉费了老大的劲才止住自己的笑声:“小弟,我这人是很贪心,偏就对这脸面上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你要找记者那是你的自由,我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门在那儿,出去后,尽管去找记者。不过,提前告诉你一件事,宪法规定,诽谤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有兴趣吃吃牢饭的话,你大可以去试试。”
男子悻悻地离开了。
萧玉呆呆地在窗口站了许久,拨通了陈安的电话。
这是她头一回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找丈夫帮忙。反正这事情自己不说,陈安也是知道的,干脆就由他处理好了。
报纸上的新闻,陈安是知晓的。南面日报是当时销量最大的主流报纸,社会新闻的头条,他不可能不知道。
妻子这种幼稚的侠士行为让他很是恼火。孩子不生,夫妻义务不要,一天到晚就忙着自己个体户一样的生意,这些自己也就算了。家庭私事,别人背后要说也翻不起什么大浪。现在倒好,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个体慈善的新闻人物,这让自己怎么面对机关内部人员的打趣和好奇?社会主流慈善机构和组织那么多,随便选一个,既可以成全自己的善意,还能享受政府提倡慈善的各种政策,不好吗?还说自己是个生意人,这是有生意头脑的人吗?
恼火归恼火,萧玉电话里头说的事情,他还是照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