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当日他遭罢黜,也不过是那圣人忧虑被人以外戚秉政为口实攻讦,才出此下策!郑达夫固然嗜权,到底还有几分真才,也知轻重缓急,若都像那童贯、王黼、蔡攸之流,这朝廷还真就没什么指望了!”刘錡臧否道。
马扩看了看二人,一笑道:“那日我到郑府,使相还谈及当年之事!他说有一回都水使者赵霖从黄河中捕获了一只两头龟,便作为祥瑞进献给官家。蔡京说此物乃是齐桓公时所谓的‘象罔’,见之者将成就一番霸业!使相不以为然,说‘这头怎么可以有两个呢?人人见了这个怪物都觉得骇异,怎么偏偏你蔡京要说这是霸业之相呢,你这心思可是让人不可测啊!’官家听了这话,觉得使相此言有理,便让人把那龟给抛到了金明池了,还在朝堂上提及此事,称‘居中爱我’!”
“哈哈,咱们官家总还有不糊涂的时候!”师师开怀一笑,“前些日子我让官家将本朝历代先君的一些实录传出来看了,看到庆历新政,我发觉这次新政之夭皆因仁庙疑忌之心太过所至!”
“哦,怎么讲?”刘錡小声问道。
“今日咱们就放言无忌一回!”师师故意朝向禁闭的北窗大声道,“话说本朝太祖之位得自那孤儿寡母,又有五代之教训,所以将防范有人故技重施看得最重,到了仁庙这里,也不例外!这仁庙外示宽柔,于民也多能体恤,可唯独将这权柄看得太重了些,由是最忌朋党!所以,不管你是真心做事也好,真心争权也罢,一旦被人攻为‘朋党’,必遭仁庙的疑忌,所以什么新政也都顾不得了……咱们官家也从未忘记这祖宗心法,因而深谙这制衡之道,只是咱们官家生平不喜直士,到头来朝堂上几无君子,反成了一群乱而不和的小人了!呵呵。”
兄弟两个听了师师这一席话,虽然有豁然开朗之感,可后背也有些发凉,因而马扩不住地向四周张望,生怕被人听了去。
待师师说完,马扩方小声笑着夸赞道:“呵呵,姐姐如今越发心直口快了,看事情也越发切中肯綮、一针见血!”
正月初三一过,汴京人家的祭祖迎神诸事都已暂告消歇,街市上欢闹喜庆的气氛越发浓郁,处处可见童子们嬉戏打闹的身影。
自岁前冬至后,开封府即派工在宣德楼前用五彩的绸缎扎起一座如峰岭般横空绵亘的彩楼。那彩楼上缀满了各色各样的华美灯饰,有描绘山水人物、神仙故事的,也有做成龙凤虎豹、花鸟鱼虫之状的;宣德楼左右门上,还分别用草扎出了戏龙之状,再用青幕遮盖在草龙之上,密置灯烛数万盏,远远望之,蜿蜒有如双龙飞升!
自彩楼至宣德楼横大街,约有百余丈远,皆用棘刺围绕起来,称作“棘盆”,里面架有两根高达数十丈的长竿,那些用彩绸装饰的纸糊百戏人物,悬挂于竿上,风动时宛若飞仙。棘盆中还设有乐棚,差派衙前的乐人奏乐并演出杂戏,连同左右禁军的百戏也在其中表演。
御街上两侧走廊下,表演各种奇术异能、歌舞百戏者,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其他大街小巷、寺院店铺及家家户户的宅院门廊,也都各出新奇,纷纷挂起绣额、珠帘和彩灯,各展胜场,竞比豪奢。
从正月初七晚上开始,渐次开灯,到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这五天达到顶峰,一时华灯齐放,火树银花,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又当月圆之夜,整个汴京城万人空巷,热闹非凡。在十五这天官家还会出来与民同乐,宫嫔们的嬉笑之声,每能传到宣德楼下。万姓之民皆在露台下观看,乐人时引众人山呼万岁。
可是马扩在初八时就跟随金使上了路,对他而言,能让汴京百姓永远有灯看,才是自己最要紧的事。等到了十六这晚,师师跟刘錡约好了,他们要与赵元奴、陈东一起出门看灯。为免引起别人的注意,赵元奴还专门给师师和刘錡做了些特别的妆扮。
到了御街之后,四个人很快就融进了欢乐的人群,除了五彩的灯饰让人目不暇接,眼前尽是衣饰鲜丽的舞队、杂耍队和乐队,各动笙篁琴瑟,轻音嘹亮。一时间游人如织,翠袖飘香,彩灯令满月失色,狂欢的人群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暖流,驱散了早春的寒意。
“‘当年少、狂心未已,不醉怎得归?’怎么样,咱们要不要也去吃两杯?”在游逛了一大圈之后,心情大好的师师突然提议道。
“后面还有那么些弟兄在跟着呢,若是再去吃了酒,他们又要跟着挨冻了!”刘錡指着身旁的皇城司兄弟道。
“没关系,让这些弟兄一块跟着去吃酒嘛!咱们摆它两桌,是不是,东哥?”赵元奴看着陈东道。
“就是,今晚不同别人,也算款待这些弟兄们一番辛苦了!”陈东看着赵元奴道。
刘錡只得同意了,一行人便去了景灵宫东墙下的长庆楼,那里的酒客比丰乐楼还多,所以大家不会特别留意师师一行人。时已至二更,师师等四人与皇城司的七八个兄弟分别在两个雅阁中坐下了。
师师的兴致甚高,不免多吃了两杯,已有了三分酒意,于是看着远处的灯火,忽而乐极生悲道:“万民同乐,天地同春,如此良辰美景,如此元夕盛事,虽则年年如是,可到底是太平气象,那些汴京之外的我大宋子民,甚或天下之人,定然都会对这繁华殊景神往不已!正因为它是这般得美好,一旦消失难再得,又将是何等伤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