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奠基到而今,艮岳前后营造已有二十载了,虽则大体可观,可至今仍觉有些差强人意,贤卿不妨也指点一番,呵呵!”徽宗如数家珍地为师师介绍着,“贤卿且看,艮岳中诸山无一处为虚造,乃状天台、雁荡、凤凰、庐阜之奇伟,又有二川、三峡之瑰丽,诚可谓集天地自然造化之菁华也!贤卿足迹未出过汴京,今日不妨且细看看,也算弥补了一下平生的缺憾!不过今日不是让贤卿白看的,改日你可要给朕画几幅山水哦!”
师师只是虚与委蛇,尽力敷衍着徽宗,她心里盘算着这座艮岳到底会花费多少民脂民膏。她早就听闻说江南一带还专门新兴了一个“花石纲”的名目,就是专为艮岳而设的,对当地百姓的滋扰和盘剥甚重。
此时此刻,苏子由的那句名言,更令师师深以为然:“臣窃见近年贪刻之吏习以成风,上有毫发之意,则下有丘山之取,上有滂沛之泽,则下有涓滴之施。”【1】
也想起了李清照之父李格非的《书洛阳名园记后》:“……方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余邸。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践,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俱灭而共亡,无馀处矣……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圃之废兴而得。则《名园记》之作,予岂徒然哉?呜呼!公卿大夫方进于朝,放乎一己之私以自为,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乐,得乎?唐之末路是已。”公卿士大夫尚且不应沉溺享乐,乃至玩物丧志,何况天子乎?
师师毫无赏鉴的心情,只得推说道:“恐是昨晚上睡得不好,今日不太精神,还请官家见谅!”
两个人正在一处小径上走着,忽然张迪小步上前来通报道:“官家,林大夫到了!”
徽宗点了一下头张迪便去了,师师于是疑惑道:“官家今日不是特意请了婢妾一个人吗?怎么还请了那林老道来?”
“贤卿平日对林大夫多有误会,今日趁着这个便利,也让你见识一下林大夫的风采!”
不一会儿,一身道服的林灵素便矫然不群地走近前来,一看就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林灵素先是向徽宗行了大礼,继而打量了一下师师,向她掐着“子午诀”拱手行礼道:“长生大帝君曾在西王母处与一位仙娥眉目传情,不想今日贫道有幸一睹仙娥娇颜,呵呵!”
徽宗听罢颇为受用,哪知师师竟呛声道:“林大夫一定是看错了人,我前世乃是妙善公主【2】家中的婢妾!”
徽宗不好意思让林灵素难堪,又有些拿师师没办法,忙转移话题道:“今日山上有瑞鹤飞临,咱们且去沾一沾仙气!”
一行人到了山上,果见几十只身形英俊、秀长的仙鹤在水边憩息,姿态雍容娴雅,旁若无人,连师师看了也不觉大起怜爱之心,笑向徽宗小声道:“于今始解林和靖何故梅妻鹤子了,呵呵!”
这时只听林灵素在一旁卖弄道:“我道家第一代先师张道陵,与这仙鹤就渊源颇深,其学道之处名曰‘鹤鸣山’,张先师学成之后‘与天地同休,与日月同寿’,可骑鹤往来,或恐哪日先师即会光临艮岳,与陛下一晤!又有王子乔,常吹笙于山间,声似凤凰鸣唱,在伊洛一带游历时,被我道门先师浮丘生引上嵩山,三十年后这王子乔得于缑氏山麓,乘白鹤得道成仙……”
“春秋时有一位国公也与鹤渊源颇深呢,林大夫可曾晓得?”师师在一旁讪笑着插言道。
这里师师说的乃是春秋时代卫国的第十八任国君卫懿公,此公继位后终日只知奢侈淫乐,尤其偏好养鹤,居然破天荒地给鹤赐予了官位和俸禄,因此招致臣民怨恨。后来敌国赤狄前来攻打卫国,那些接受甲胄的国人都忿忿地说道:“让鹤去抵御狄人吧,它们实际享有了俸禄官位,我们哪里能打仗!”大臣们也说道:“国君爱养鹤,可以让鹤去迎击狄人。”卫懿公因而兵败被杀。
徽宗自然晓得师师的意思,他的脸色不觉一沉,带着怒气斜昵了一下师师,哪知师师却白了徽宗一眼。只听那不学无术的林灵素语带尴尬道:“贫道于书史有所不窥,想来这位国公也是得道之主?”
“是的,确乎得了正道,敌国来攻,国公得以驾鹤西去!”说到这里,师师忍不住扑哧一笑。
林灵素听出了师师嘲弄的意思,当即有些愠怒,只是当着徽宗的面不敢发作,正巧这时天上的乌云整个儿地遮没了日头,还飘来了几点雨丝,徽宗忙兴奋地说道:“两位贤卿快跟朕走,此时正宜观赏太湖巨石之奇景!”
朱勔等人专门在太湖巨石的孔洞中放置了雄黄和炉甘石,雄黄可以驱走蛇蝎,而炉甘石一到阴天时则会制造出云雾缭绕的效果。因而当一行人来至巨石旁时,师师便有幸观睹到了这一似真似幻的奇景。
这块巨石刚一被运来艮岳,就成为了整个园林的中心,它被放置在了山丛前的一片平地上,徽宗甚至命人给它专门用石头修建了一座精美的亭子。在徽宗看来,这块巨石就如同一位君王在睥睨着整个天下,而它周围的那成百上千的小石块,就如同臣子们在围绕着它。
除了石头之外,艮岳中还有移植来的古树,徽宗生平最喜桧树,园子中就有两棵著名的桧树围绕在巨石旁边:一棵高耸,取别名“朝日升龙”;一棵横卧,取别名“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