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坤伶社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不设大门的开放式小公园。
从外面看,只能看到入口附近两株异常茂密的白杨,以及路旁坏了一半灯泡的路灯。
江宁跟着戚尧走进去的时候还有些惊讶,毕竟之前并没有注意过这里。
原来穿过白杨树再往里走,还有两个异形的活动场地,一个是太极图案,另外一个则是张巨大的脸谱。
此刻夜幕早落,居然还有两个中老年活动队在这里唱歌跳舞。
唱歌的一边站在脸谱上,跳舞的站在太极图上,视觉效果竟然有些震撼。
仔细听听,又不是唱歌。
唱的是一段传统戏曲,另外那边踩着戏曲的节奏,还真跳得有模有样。
公园内部的灯光同样昏暗,可完全不影响两个队伍的集体情绪。
江宁侧头想感慨些什么的时候,发现戚尧不知何时居然笑了出来。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灿烂微笑,比江宁所见识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更美。
戚尧感受到江宁的注视,也不扭头看他,直接就近找了条长椅坐下,继续看对面唱戏跳舞。
江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禁不住发愣。
戚尧就在这时抬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江宁坐下。
江宁如领圣旨,笑眯眯凑了过去。
“还真是别有洞天哪!”江宁笑,“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戚尧并不搭话,只抬手示意江宁看过去。
那是位头发全白的奶奶,看上去至少六十几岁,正站在戏曲队伍里努力唱着,颈边青筋微突,脸色涨红,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那是杨老师,曾经是京剧院最好的演员。”戚尧脸上的表情明显变成了苦笑。
“可就像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京剧不再火爆,没有人再听戏,就连京剧院的存在本身,都好像成了一个笑话。后来,京剧院被迫关门,杨老师那年才四十几岁,本该是京剧演员的黄金年龄,结果却失了业。”
“戚尧……”戚尧的声音开始哽咽,江宁有些担心。
“二十多年了,失望了二十多年,现在的杨老师,已经唱不动了。曾经最最引以为傲的专业,到头来只能变成兴趣……”
戚尧仰头看看天,声音恢复正常:
“你不是问我,怎么想到的吗?一开始是因为怀疑,想找个人替我,好让我能分神去找真相;后来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坤伶社就这么完了,不甘心戏曲就这么完了!”
“我就是想证明,我们坤伶社是有这个能力培养新生代演员的。京剧没死,只要我们坤伶社还存在一天,就绝不会让更多真心爱戏曲的孩子变成另外一群杨老师!”
仿佛是憋足的气力一瞬间放了个干净,戚尧始终挺直的背突然就向下塌了塌。
江宁眼睁睁看着她接连几次用力吸气然后吐掉,内心深处最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谁重重一击,无法言明的痛。
江宁本想要摸摸戚尧的头发,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鼓足了勇气也只是抬起手,在戚尧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戚尧总算是顺够了气,她笑了笑,再次挺直后背,学着江宁的样子扭头拍了回去。
趁着江宁发懵的时候,戚尧再次笑着开口,声音中有真心实意的快乐:
“我其实没那么伟大,我的理想也很简单,就是跟身边还想唱的人一起,好好唱下去。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传统曲艺的复兴,可我总觉得,只要我们这些人还在唱,戏曲就死不了,坤伶社也总能继续传承下去”
“我知道,潘雅欣说过,你从坤伶社初立时就在,算是见证者。你是真心爱坤伶社,你怕它完了,更怕戏曲完了。如此‘忧国忧民’,不愧是皇上!”
江宁笑,企图把戚尧从悲壮的气氛里拉出来。
戚尧摇头:“其实,我本来没想过跟你说这些的。”
“可你还是说了,老实讲,我真的很荣幸!”
“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跟你说这些吗?”
江宁摇头。
此时戏曲队的唱段已经到达了**华彩,江宁就坐在戚尧身边,听着戚尧和爷爷奶奶们一起转音甩腔,看她拼命为他们鼓掌,心里浪潮翻涌,说不出的动容。
“其实原因挺简单的,”戚尧突然说话,“因为我觉得,我们好像是同一类人。”
江宁没说话,等着戚尧继续。
“我还记得,那次我们四个出去吃饭,东子开玩笑似的说你是个吊儿郎当的人,演出的时候也像是随心所欲随便演演。再加上你找旅行团来冒充观众,我真的想过你是个对舞台,对传统艺术没什么敬畏感的人,所以我对你没那么多好感,不想理你。”
江宁苦笑着挠挠后脑勺:“听上去有点儿惭愧呀……”
戚尧也笑:“可是今天我亲眼看见了,你怕弄皱了大褂所以不敢坐下,台上端端正正,下了台换了衣服看上去才随意放松一点。虽然不计后果,但是努力想要去帮一个才认识不久的朋友。这样的人,应该是既善良又敬畏舞台和艺术的人才对。”
戚尧的语气很轻,可是最后一句话说完,江宁却像是刚被大赦过的人一般,长长出尽一口气。
被一个曾经抱愧的人真心承认,实在是一件不太容易,却是万分荣幸的事情。
“谢谢!”这句话,江宁百分之百发自真心。
戚尧看他一眼,笑笑没回答。
对面的人们慢慢走净,戚尧在此时起身,向旁边跨出一步,抬眼看着天上终于露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