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院的灯光渐暗,数秒后屏幕上开始展示熟悉的龙标。纪宣跟着姜书青多年,首映礼参加了不少,可每次看到这个龙标,还是会长长的舒一口气,这是她自己带的艺人第一部正式公映的电影,虽然不是她争取的资源,但意义仍然非凡。
这片子是十足的文艺片,并没有多少拿票房的野心,开头的节奏缓慢悠扬,是细碎的违建民居里不值一提的生活。纪宣一时也入不了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很多东西。
开场礼无疑是成功的,有季副导坐镇,即便他什么也不做,但不管多大的场面,多复杂的安排,依然能有条不紊的推进,一点乱子都不会出。
主创入场时,莫宴挽着季导,薛建带着他戏里的女儿成昀,牧之就同另一位份量级的主演陈承衍一起走红毯,余人三五成群,并没有着意展示的环节。这样的安排是知音相惜,也是长辈对晚辈提携的意思。
这其中,只有牧之是彻彻底底的新人。
不过她到底从前也参与过一些大大小小的赛事或是学术会议,也代表过自己的项目组在一众挑剔的评审面前展示过争取过,并没有生涩怯场。再加上前期跟过那么多的推广,如今站在这些戏龄颇长,成名已久的艺人中间,依然能够散发出属于自己的那份熠熠星光。
牧之的外形在娱乐圈并不算十分出众,气质却是难得的稀缺款——屏幕上似人非人的女孩挪到笼子里,她的皮肤是深深的酱黄色,说不上是天生的还是因为太脏,总之看来让人生厌。期间许多细细碎碎的场景,又日常又生活。直到那女孩蹲在笼子里轻描淡写的往镜头外看了一眼,那目光清亮亮的,是真正孩子单纯不知世事的眼神,却如同一把刚刚开刃磨的细致的刀,一下子就扎碎了如同幻境的庸常。
纪宣一阵心悸,她为什么会觉得把孩子锁在笼子里是日常的生活场景?
电影的配乐缓慢中带着懒塌塌凑合的意思,莫宴那张颠倒众生,明艳无双的脸,褪去所有装点,着意增添岁月的痕迹,加上她浑然天成的演绎出畏畏缩缩的样子,混迹在城郊线脏兮兮又拥挤的公交中间,一丁点儿违和感都没有。
电影继续,纪宣伸脖子看了看前排的牧之,她依然坐的端正又不紧绷,入神的看着荧幕。
牧之的气质确实是这个圈子的稀缺款,腹有诗书的淡定从容气质不是轻易修炼的来的。但特质意味着局限,不管是高高在上的雪山圣女也好,还是民国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大家小姐也罢,纪宣为她挑选的角色始终脱不开这种有些距离感的高岭之花。之前根本不看重繁花似锦,除了项目有缺陷外,也是着实考虑了形象完全不符。
她想把牧之打造成精品艺人,可是太固定的的角色类型却很难刷高逼格奖项。如今看了那个孩子,虽然只有寥寥几眼,也算实打实的帮她又解决了一桩麻烦——自己的艺人不只是会演戏的,而是难得的天赋型——她一边盘算着通稿如何着重强调知性的活动造型和动物性的剧中造型来对比,以加深印象,一边默默的决定,可以再纵容这个还没被社会按在地上摩擦的小菜鸟一点点。
剧情随着音乐缓慢推进,给观者带来不管看到什么都相当自然妥帖的错觉:日子过着,苦闷闷着,一层窒息压在又一层上,好像就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可以将就着过下去。只有那孩子偶尔瞥向幕外的一双眼,才短暂的挑破虚假的安宁,叫人心里一激灵。
然后她麻木的转过头去,抱着膝,无所事事的听背景里是邻居们的电视声,说话声,吵闹声,自言自语声和外面的蝉鸣车响……是许许多多同她不相干的声音。
电影的最后爆发张力十足,即便逐渐铺垫了母亲打骂的吵嚷情节,最后爆发的十来分钟还是能紧紧的攫住了观众的心,多一口气的喘息都不留给他们。
纪宣没有太深层次的电影鉴赏能力,但她此刻深切的感知到,好的电影仿佛自带着魔法,它迅速而顺滑的带你进入了一段跟自己风马牛不相及的虚构人生里,过程除非它刻意,否则你很难抽离。你痛它所痛,感它所感,接受并相信它给你的一切。
最后的最后,镜头长久得停留在那个专属孩子的角落里,笼子没有了,一直半拉着的老旧窗帘也拉开了,一束普普通通的阳光打在那儿,像个意味深长的意外。但没有人为这略长的停滞而焦急。
等待了会儿,一阵微风吹来,收好的窗帘突然一动,一个顶着张脏脏花脸的孩童从那里跳了出来——这才是真正孩童的双眼,明亮透澈,一眼望上去就叫人心生喜悦。他嬉笑着作怪,扭捏着表现,又喊又叫,声声清脆,快乐的不知所谓。
欢笑声渐远,荧幕又暗了下来,黑的宛如海底一万里,看不到光亮,然后演职人员表缓慢滑出,就在那若有若无的孩童声中慢慢的流淌,又渐次退出,直到最后,平实的宋体“谢谢观看”出现,才化成一声长长的,量轻,却如有实质般坠在人心口的叹息。
影院的灯光再亮起,先是静默了片刻,继而掌声雷动。
这电影无疑是十分成功的,场下受邀而来的各路资深人士在随之的采访里丝毫不吝啬各种溢美之词,并且听得出完全不是场面话。参演人员也逐个受到了褒奖,其中也有牧之的厚厚一份,不再只是因为她出现在了这里而被安排点内容,而是出于对那个专属于她的角色的肯定。而她依然安之若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