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今年的飞鸿宴,少府史命夫人总领诸事。”田曹掾含笑道,“所以夫人今日前来,可是有我贼曹,帮得上忙的地方?”
“上吏如此抬举,妾何其惶恐。”
两人客气一番,飞鸿夫人忽然语调转冷:“只是眼下正值飞鸿宴筹备的关节。本想贼曹上下,皆忙于缉盗。却不曾想,上吏身为贼曹主吏,居然安坐在堂。”
“莫非偌大的平原都,竟已无贼可缉,无盗可捕了?”
飞鸿夫人神情肃然,顾盼之间,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度。
反观田曹掾,身为都府正吏,被一介民妇教训,居然不以为忤,反而讨好笑道:“夫人误会了。”
“误会?”
田曹掾指了指田籍两人:“夕阳里疑似有恶盗入屋伤人。毕竟是都城近郊,本吏不得不重视啊。”
飞鸿夫人撇了田籍两人一眼,冷笑道:“我看他活蹦乱跳的,不像是被恶盗所伤吧。”
“呵呵,北门医馆的医者亲自疗伤,夫人多虑了。”
“那便是真有恶盗了。”飞鸿妇人嘴角微翘。
田曹掾笑容僵住。
若承认有恶盗,都城近郊发生伤人事件,是他贼曹责任;若不承认吧,在飞鸿宴即将召开之际,他确实不该待在这里。
左右不是人。归根结底,还是不敢得罪这位都中红人。
“博闻兄长受伤了?”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如婉转的莺啼。
叔姜,或者说姜滢,青涩的脸孔上,带着七分担忧,三方困惑的神色,看向田籍,眼眶隐隐泛红,完美把握住了“明明我很关心你,但又不好当众表现出来”的少女羞怯姿态。
若不是这些年,田籍早对原主与对方的关系知根知底,恐怕还真会被感动。
田籍一时感叹于姜滢表情层次之立体、之丰富,心想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姜滢下一句便道:“妾素来敬博闻兄长为兄,亦自知婚约一事有愧于兄长,本不该多言。”
她低头咬了咬下唇,像是终于鼓起勇气,目中波光微动道:“只是我平原崔氏,向来奉行仁义之道。兄长若不满婚约之事,尽管冲着妾来就好了,两家可以从长计议。何必自残身体呢?”
自残……
亏这两母女编得出这种借口。
尽管这话经不起推敲,但他不得不承认,姜滢这虚情假意的一番话,却直指要害:
贼曹不愿担上捕盗不力的责任;
崔氏不愿背负仗势欺人的恶名;
田籍,自然不希望丢掉性命。
只要他不承认有刺客,对方便许诺一个“从长计议”。
至于田籍颇为脑残的自残行为,也在田曹掾的低叹中,得到了完美解释:“唉,痴儿……”
痴,是痴男怨女的痴。
既然是痴男怨女,那就无事太平,岁月静好了。
好借口不一定非要逻辑严密,只要当事各方都乐见其成,那便足够好。
不愧是拥有一条街收租的女人……
田籍感慨着,见到田恕扯着他的衣袖,挤眉弄眼;见到田曹掾轻轻抚须,目含深意;见到崔氏母女,目光游离,已经懒得再看他一眼。
所有人都在等田籍默契地点头,各取所需。
然后,田籍朝田曹掾长长一揖,朗声道:“上吏明鉴,小民身上之伤,确是恶盗所为!”
抚须的手停在半空。
上位者的目光再次居高临下。
带雨的梨花露出棘刺。
扯着衣袖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你确定?”田曹掾沉声问道。
田籍再次长揖。
“你确定?”飞鸿夫人高声重复。
田籍迎着对方凌厉的目光,上前一步。
“有刺客索命。”
“有祷诡告死。”
“更有人背信弃义。”
他说得义正辞严,如同血气方刚的愣头青,将对方刚刚抛出的橄榄枝扔回去,还是一根筋地朝脸扔。
身前的老都吏,轻轻摇头,低叹年轻气盛。
身后的小大人,不住叹气,心道早知如此。
田籍全然不理会。
因为那根本不是橄榄枝,而是逐渐绷紧的索命绳。
所谓“从长计议”,最长不过今晚亥时。
“意识云”中,准确而清晰地,记录了祷诡的死亡预告。
要么是人说谎,要么是诡骗人。
他不敢赌。
好不容易再活一世,必须小心谨慎。
“你会后悔的。”
飞鸿夫人淡淡一笑,仿佛胜券在握。长袖一甩,转身便走。
姜滢撇了撇嘴,紧跟在其后,哪还有什么娇羞姿态。
正当两人即将迈出大门时,田籍的声音传来:“慢着。”
飞鸿夫人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姜滢一边徐徐转身,一边嗤笑道:“兄长终于想清楚了?妾就说……”
话未说完,她就愣住了。
一双深情款款的目光,正凝固在自己身上,如此熟悉,以至于她一时间没看懂。
她知道这种目光的含义,因为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经看腻了。
但她不明白此时此刻,对方为什么还会这样看着自己。
她原以为对方那句“慢着”是终于想通了,反悔了。
那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应该是闪闪缩缩的,或者干脆面红耳赤,连看都没好意思看。
而不该,这么温柔,这么坚定。
他想干什么?
……
田籍缓步来到姜滢跟前,目光始终专注在对方身上,似乎眼中除了她,再容不下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