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寒凉刺骨,樟树枯叶飒飒狂舞,逐游于霜白的月辉里,元姝难以置信摇摇头,涕泗滂沱,双唇颤抖着却吐露不出一个字,主君不忍再看,侧对着她。
乔阴阑满面惊喜,沉浸在因祸得福的好事中。
帝君脸上无悲无喜,“丑事不可外扬,本君也当褒奖国公辛劳,饶了你这孽臣下嫁郡主,还不谢恩?”
乔阴阑连连叩拜,喜道:“微臣谢主隆恩!”
“别高兴太早,本君现在问你须如实回答,若有不实照样枭首。”帝君目光瞥向我,像摄魂夺命的深渊,有不寒而栗的诡异,“你怎么进得了这女眷内院?”
他受惠华予包庇我:“微臣鬼迷心窍,胁迫阿夙姑娘带路,本想偷窥两眼聊寄相思,不知郡主在沐浴。”
再拷问真相就得枭首了,帝君没奈何只好放过我,尽量补偿元姝:“赐郡主熏貂朝冠一顶、蟒缎百匹良田千顷、汉玉璧磬十件、五进的盐铺一十八间……”
“着钦天监挑选吉时,择日成婚。今夜诗会作罢。”
帝君带着众臣匆匆要走,华予及时拦住他,敛袖长辑而下:“帝君,连丝的病已无大碍,阿夙可否回宫?”
他懒得和我计较,“难道还留在元府惹事生非?”
等众人散去,元姝脱力般跌跪在地上,脸上泪痕早已风干,目光呆滞懵然,兰微担忧地拼命唤她,她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如遭暴雨浇击的瘦柳,摇摇欲坠。
主君离她十步之遥,袍裾迭荡风中,十分渺远。
华予本想带我走,又有所忌惮,难得低声下气向主君求情:“还请神司念在夙儿初犯,饶她一次。”
主君置若罔闻转身回府,我跌跌撞撞追上去。
原来没有什么能真正击溃我,只有他冷漠的态度,恍若锋利的刀从心上剜过,细长的血丝蜿蜒而出,滴滴答答敲落一地,呼吸间的沉闷钝感,这般窒息。
我拼命奔跑追着他,生怕迟误一步就会万劫不复,可我追的就是万劫不复,曾经天塌地陷的天灾、四面楚歌的兵祸,都不曾让我这么惧怕,眼泪簌簌而落。
回到想念如狂的胥月宫,他的寝殿一如既往,甚至我昨夜刚来探望过,故地重游却是别样的辛酸心境。
门口筛漏一地月辉,枝影斑驳错落,遒劲狰狞。
他静静审视我,每一声呼吸都极力扼怒,那憎恨凌厉的眼眸,缓缓凌迟着我,一路上设想过千百种惩戒,此刻只是他的眼神,就已让我落败,难以承受。
万般都是命,错已铸成,都是该受的……
我强振零落的心绪,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那意料之中的巴掌我没有躲,摔在地上,脸上烧起火辣辣的疼,短暂的晕眩后,我仰脸揩去唇角血渍。
他眼中殷红充血,胸腔剧烈起伏,怒喝:“女儿家闺誉最重要,你竟这么阴毒!恰逢今夜诗会宾客齐聚,你算准她会沐浴更衣,故意设下毒计,当众毁她!”
我不知所措摇着头,眼前泪雾模糊,再看不清。
“我从前竟不知你城府这么深!纵然她骄蛮也罪不至此,如今你害她下嫁纨绔,断送她一生幸福!”
“你平心而论,她不过是任性的姑娘家,你岂能如此狠绝害她!辱她颜面,跟要她的命有何区别!”
一字一句如重锤劈头砸落,我浑浑噩噩,不敢为自己辩解,只剩万蝎钻心的痛,泪眼婆娑中,他的容颜那么渺远那么模糊,烛焰无力抽搐着,慢慢堰熄。
他眼中赤|裸的恨意,逼得我节节败退,害怕被他厌恶被他遗弃,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站起来。
烛焰明明灭灭,“嘀嗒——嘀嗒——”,是檐上的融霜敲打窗棂,简单的音律竟似偈语禁咒,将我永远封印在凌虐身心的此刻,漫长煎熬,热汗逼湿了衣衫。
他的叹息融进夜色,如一缕残烟:“我以为你是难得的圭宝,却不想是人间至毒,是我看错了眼。”
袍裾掠过眼帘,弥留一道虚影,是他决绝离开。
我忍泪按住胸口,等着这场钝痛过去,其实她知道我今夜邀约乔阴阑,于是举办诗会宴请宾客,想当众揭破我的丑事,却阴差阳错,反被我摆了一道……
原来这场勾心斗角,是我惨胜她惨败的结局!
我望着殿顶癫狂失笑,眼泪汹涌而出,画季踉踉跄跄跑进来,将我搀回去上药,给嘴边的伤口消肿。
我不愿再哭,眼泪会刺痛脸上的掌伤,画季掏出一个凤凰工艺品给我,鸽子蛋大小,用绛珠串编,尾羽用鲛纱点缀,凤头有拆改多遍的痕迹,蹩足粗糙。
她羞涩道:“做的不好,这是你今夜的生辰贺礼。”
我抽抽鼻子道:“我的生辰在十日前就过了。”
“那时你在元府嘛……”她亲热搂着我的脖颈,“阳历生辰错过了,今日是你的阴历生辰,对不对?”
算算日子确实如此,十日前的生辰,我半夜溜去元府厨房偷个鸡蛋吃,给自己搞个形式,我捧着小凤凰,不知不觉流泪,从前不曾想家,今夜却想家如狂。
每年在南封境的生辰,爹娘兄嫂会布好酒宴,百年未曾归家,场景一幕幕浮现眼前,我离开前冬尽春来,南封境山河无恙,我亦无忧,此刻我好想回家……
那年我院中的虞美人盛放,花叶重叠,蓓蕾甜蜜,朝中的富家公子给我送来霸王花,侍女替我笑骂:“霸王虞姬,好一番献媚的心思。”
每个昔日细节,如今回忆起来都如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