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犹豫了,究竟是音止醉得神志不清,还是酒后的肺腑之言,这四个字像金锤,砸得他晕头转向。
月色朦胧暧昧,白昙怒放妖娆,欲生欲死,每一瓣晶莹含露,带着酥魂醉骨的浓香,盼有心人来采撷……
音止怒红了脸,嗤笑道:“诚然我看错你这草包,有胆肖想,却没胆去做,还是你芥蒂龙阳之癖……”
顷刻理智散尽,子宴将他拦腰抱起,火急火燎往里屋冲去,像急于猎食的饿狼,刚走五六步,子宴就踉踉跄跄,满面憋得通红,隐忍道:“你自己走行不行?”
音止装聋作哑,他只好又道:“那我背着行么?”
“少废话,快点进去!”音止别过头,搂紧他脖颈。
世上唯独子宴,让倨傲的白公子无怨无悔去荒唐,那年飞雪漫天,他曾宁死不屈,此刻却甘愿为他雌伏,甘愿为他不男不女,甘愿为他揉碎芳心,曲意承宠。
耳畔厮磨间,子宴忽然忆起什么,指腹霸道地摁住他额际,咬牙切齿道:“难道父君没满足你么?”
红烛流淌,每一滴都是含情的泪,芙蓉帐轻摇着,音止攀紧他裸露的肩头,额间布满细密汗珠,脸色酡红如施胭脂,微喘道:“唯有你,我才是欲求不满。”
一夜**,抵死缠绵,音止使尽浑身解数取悦他,那些对付先君的床技,同样适用于子宴,只这一次他恍然得到英雄有用武之地的喜悦,喜到他泪湿枕畔……
他忘记自己曾多么桀骜,多么清高,不可一世。
阖上目沉沦堕落,子宴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束,白家如弃敝帚,将他丢在危机四伏的王宫,老天生他一场自然不会让他永远卑苦,终于他等来命中的救星。
那年初春,子宴送他一只木雕星星,承诺待他来年君临天下,就亲自去九重天为他摘星,他玩笑说要效仿韩子高做千古一后,然而……音止再也没等来那日。
两人的私情终究暴露,先君无法动摇子宴,也废黜不了他的储君身份,沉溺温柔乡时,哪会料到一手提拔的儿子,不是温驯听话的犬,而是包藏祸心的狼。
命运急遽逆转,九重天和西泽又战,先君逮着这个机会,派子宴出兵应战十万大军,却只给他八千兵甲,摆明要他送死,这一别,是此生永别,再也不见……
六界史记有云,此役名唤“鄱野之战”,至今军事家还在考察它的真实性,兵力悬殊,却两败俱伤,号称史上第一奇战,子宴虽兵败牺牲,功绩却留名千古。
出征那夜,久旱的王都天降瓢泼,音止骤然从噩梦中惊醒,踏着滚滚雷鸣,披衣逃离遍地浮华的寝宫。
金玉堆砌的龙床上,独留纵欲后酣睡的先君。暴雨滂沱,他赤着足迎风狂奔,跋涉过重重宫阙,一步步爬上一百零八层石阶,一次次狼狈地跌在泥泞中。
还是熟悉的城墙,远处群峰狰狞如兽齿,八千兵甲严阵以待,子宴持着一柄红缨长戟,遥遥仰望音止……
风狂妄呼啸着,狠狠舞动西泽旌旗,似残红的血,模糊视野里,看着命中羁绊的人,同样的仓惶。
或许是最后一面,或许是最后一眼,那年他立于高墙之上,像一只白鹰展翅跃下,那赴死的铮铮傲骨俘获了他,从此他融进骨血,流动着深沉的爱意。
怒雨阻断他们相视的目光,自从那夜获救,他们的命运便紧紧拴在一处,本该支离破碎的人生,又重新拼凑缝合,互相赋予新生,化作交缠依附的藤蔓。
月色霜白凄寒,圈圈泛开涟漪,音止取出他赠的羌笛低低吹奏,曲调悲壮凄婉,回荡在漆黑的夜里,子宴勾起唇角,噙泪笑唱西泽战歌,八千兵甲齐声高和。
“采采梓桑,三五在南。夙行夜道,与子袍泽。惶惶我心,西风其寒。今夕何夕,还我国安……”
后话皆知,九重天元帅明徽神重伤回朝,子宴裹尸还乡,两军惨败,敲定三千年和平契约,天下清明。
而西泽又掀风雨,储君子宴为国捐躯,九百年间,白音止结党营私,诛杀忠臣,最终一举弑君篡位。
揭去薄薄两页青史,只是歌颂子宴忠义牺牲,没有他和帝君的断袖情长,倒是野史常有真假难辨的记载,蜉蝣般卑微的恋情,埋葬在浮生的尽头,长眠地底。
那些隐晦的心事,荒唐的情思,谁又能知道呢……
他曾憎恨父君的fēng_liú,父君的暴戾。后来渐渐嫉妒他羡慕他恨不能变成他,长期变成难言的畸恋,他想夺万里江山,只有除去西泽的君王,才能夺到音止。
那些年他如攀千仞岩壁,哪怕遥不可及,哪怕嶙峋危险,纵使摔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每时每刻也在蓄势待发,他渴望着,摘撷那枝接壤天际的高岭之花。
而这一路的艰险,音止都看在眼底,深深触动。
他本来可以永远当他的落魄王嗣,无人问津,平凡了却这一生,却都为他改变,他本不是断袖,却因他断了袖。他本没有狼子野心,却因他有了狼子野心。
或许……这孽念萌发,是在救他那夜,又或许在更早之前,他还是玉树临风的白家公子,他在青楼里觥筹会友,而他受众人拥簇,执扇轻笑时那惊鸿一面……
子宴听说过音止太多太多的传说,从未想到某一日会和他有所纠葛,恋得离经叛道,爱得轰轰烈烈。
最后仰望那血色的天空,他迟迟不肯咽气,拼命回忆他每一个颦笑,天边那角的少年啊……是否还在倚窗听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