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漫长的寿命,也许我会彻底忘记他,他的音容笑貌,甚至名讳,可我舍不得,哪怕他伤我至此。
“你有你的阵营,我有我的立场。你就当主君随阿夙殉情而亡,他们都死了,你我何苦纠缠……”
“回去罢,找个良人嫁了。”
那些折磨我的话,又回响耳畔,我捂住耳朵摇头,环视四周遍寻无助,“孟婆庄……青幺儿……拿忘生酒。”
他捧着我的脸揩泪,温柔道:“阿姐莫怕,你要什么我即刻派人去取,时辰还早,躺下睡一觉罢。”
如此相像……我瑟缩着钻进衾被,看不见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紊乱的心跳才缓缓平稳。再舍不得也要舍得,记得他只会让我痛苦,可我想要活下去。
爹爹听说我答应很高兴,即刻回九重天筹备婚礼,只是战事在即婚事仓促,湘阳大帝又主张删繁就简。
我攥着那纸婚书,我遂了他的愿另嫁良人,我一直很听他的话,是他最乖的阿夙,他会满意的罢?
阿靳很好,和我门当户对,两家交情也好,叔均神这个公爹也很和蔼,从前爹娘借钱,把我抵押给给他做童养媳,我私逃了如今回来了,当真做他的儿媳了。
这就是注定的缘分,不属于我的强求也没用,道理都知道,比谁都清楚……可我还是这么难过,而阿靳他还不知道,他钟爱的未婚妻,其实是个不贞弃妇……
上苍对谁都残忍,我们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冬至吉日,瑞雪兆丰年,济河云宫张灯结彩,湘阳大帝的侄孙女出嫁,六界纷纷朝贺,洞房夜红烛高照,我拖着一袭石榴红裙,趁阿靳来之前,逃出九重天。
翼马驰骋在云海间,星河浩瀚,我想起摘星摘心的传说,眼前风雪模糊视野,我再度尝到咸咸的泪水。
爹爹,对不起,我又要再丢人现眼一回。
西泽的正殿,我来过无数次,陈设一切如旧,夹道朝臣眼神怪异,我仰首挺胸来到帝君座前,他微笑着,一扬袖摆,目露杀机,“墨昭上仙,何事造访?”
我望向旁边的主君,他对我视若无睹,指尖微抖,我抬袖长辑而下,字字郑重:“我今夜是为联姻而来,求亲神司,结秦晋之好,化解九重天和西泽之战。”
偌大的殿宇,像万年冰窖,烛影凌厉道道如剑。
“求亲?”帝君仰首大笑,肃然起身,“宫外纠集十万大军,你穿着嫁裙竟遑论求亲?说是逼婚也不为过!可是觉得我西泽内忧外患,可以任由你欺凌折辱!”
主君怒不可遏,质问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瞬间浑身激颤,嘶吼道:“我就是不想放弃你!”
“你别忘了望星城饿殍千里是谁的功劳?你毁我联姻小幺洲,又虚情假意来和亲了,未免滑稽可笑。”
他满眼的鄙弃,只是一个纯粹的眼神,就熄灭了我所有的勇气,心在缓缓滴血,我不敢对视他,唇剧烈颤抖着,像癫痫一样,越回想他从前的温柔,越心痛。
“今夜是上仙花烛之夜,上仙却疯疯癫癫跑来我这胡言乱语,岂不败坏迦兰神君的名声?还请离去罢!”
每个字都淬着毒,我忍住发狂的冲动,拼尽全力,喊出毕生最绝望的三个字:“白清偃!你当真这么狼心狗肺?很好……是我自作多情,是我异想天开……”
他眼神隐隐闪烁,似有泪光盈然,我理好凌乱汗湿的鬓发,端正最完美的上仙仪态,施礼道:“我夫君还在等着我回去洞房,你我此生不必再见,就此永别!”
转身离去的那瞬间,我深深阖目锁泪,终于醒悟,任凭我如何努力,都扭转不得他的铁石心肠,越期许就越失望,他于我而言,是永远追不回的旧日情缘。
突然背脊一痛,我猝然吐洒一地鲜血,难以置信回首望他,泪雾弥漫中,他还保持着出掌的姿势,眼眸闪烁着解恨的锐光,唇角微微翘着,鬓发飒飒扬起……
昏厥栽倒前,我知道等待我的是人质的厄运。
最近牢狱之灾真是不少,我趴在稻草上仰望窗外,栅栏常有鹅毛大雪飞入,我伸手去接,它们就像有灵性一样,悠悠飘旋落在掌心里,供我苦闷时消遣片刻。
可惜很快融化成水,我看着自己的倒影,蓦然发现自己憔悴至此,脸颊皮肉凹陷,眼中的血丝纵横狰狞,而手背皲裂长满冻疮,都是重重叠叠的溃疡伤疤。
要是我那日乖乖嫁给阿靳,如今又是怎样光景?
九重天本来胜券在握,我万里迢迢给西泽送个反败为胜的转机,我私调的那十万大军还陈列在西泽宫外,只要西泽拿我的性命要挟,他们会因我陷入险地……
于公于私,我都活得糊涂失败,我摸出忘生酒壶,曾以为它都解救我,可惜上墟凤族只活一世不入轮回,我也想过借它洗去他的记忆,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也许他会亲手杀我了结一切,但我绝不给他机会,来之前我就做好两手的准备,手指冻僵迟缓,我探进怀中摸出瓷瓶,颤抖着拧开木塞,清苦药香弥漫而出。
眼泪一滴滴坠落手背,模糊中却是一抹明紫衣影,他披着发坐在月色里,信手拨弦,眯起眼深邃含情……
华予……华予……我忍泪呢喃着,来不及和他道别,就要永世离别了,回想每一个月夜琴音相知,恍若他就在眼前,幽深的狱道,猝然响起靴音,我凌厉抬目……
光晕中,他一袭紫袍,迭荡在凛凛北风中,吹翻的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