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同知意识到,新朝对人心的影响是润物细无声的。等到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进了大狱。
糊涂啊。
那皇帝陛下,能够从乱世之中,勘定天下,又岂能降服不了区区一个怀庆府?
可钱同知依然想要做一番挣扎,忍不住对金波说道。
“拷掠乡绅,刻薄下民,跟李闯有什么区别?李闯今日败了,明日你们就不会败亡吗?”钱同知吼道:“你去告诉吴伟业,他这是在自寻死路!到时候必定是狡兔死走狗烹!你也一样!”
金波嘴角微微抽搐。他知道这个成语,也知道事情真要闹大了,肯定得有人出来背黑锅。只是这个黑锅可大可小,若是小黑锅,下面的衙役就能帮他背;若是大黑锅,他就得帮知府老爷背;若是黑锅再大点,就连吴知府也得出来背。
不过……
现在哪里还有退路?金波虽然只是个捕头,但是他也能看得出来,吴伟业一旦动手,便停不下来,自己既然选择站在他这一边儿,就必须跟他一条路走到黑。
自己虽然只是个官场上的小虾米,但是也要演好自己的角色,找对自己的位置,蛇鼠两端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吴伟业虽然位卑,但是见惯了官场倾轧,这方面反而比别人更敏感些。
“你签是不签?”金波再次问道。
钱同知解下身上的钱袋,掂了掂,里面还有一两多碎银。
他抛到金波脚下,傲然道:“给个痛快吧!”
金波暗叹一口气,道:“你就算讲义气也没用的。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知府老爷若是真要行那灭门破家之事,谁能挡得住?尤其咱们这位老爷,曾是跟陛下一起从神都逃出来了,这么多年虽然声名不显,但是陛下对他当初为国殉葬的志气很是敬佩。那些大户就算手眼通天,有几个能真的通到这层天的?那可是陛下,一言可绝生死的陛下。”
“多说无益。”钱同知闭上了眼睛,心中却是擂鼓一般:他们真的能保住我家里老小吧!
早知道,我何苦呢?
金波清了清喉咙,取了墙脚一卷麻绳,环了个圈,嘣嘣试了试强度,缓步走向钱同知。
钱世旬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死法结束生命。当麻绳的毛刺扎入他细嫩的脖子里时,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压力笼罩在他头上。这一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没有老婆孩子,没有爹娘亲戚,没有荣华富贵,只有——
我要死了!
麻绳渐渐收紧,钱世旬感觉到了身后凶手喷出的热气,脖子上的剧痛很快就带来了肺部火烧一样的刺痛感。
钱世旬不可抑制地挥动手臂,仿佛能够拨拉一些空气填进干瘪的肺里。
终于……
“我、招、了……”钱世旬憋足了劲,挤出三个字。
脖颈上绳索一松,滚烫的鲜血上涌入脑,清凉的空气灌进肺里。
钱世旬如同一个破麻袋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吸着地牢里浑浊的空气,却像是在享受人生最美好的大餐。
“钱老爷决定招了?”金波松开麻绳,缓步走到钱世旬面前。
钱世旬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无可抑制地痛哭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道出那可怕的三个字,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勇敢赴死……但是他知道一点,他绝不愿意再去鬼门关前奏一趟。
“我招了!”钱世旬如同一个被欺负的孩子,用嘶哑的声音放声哭道:“招什么都行。我招了……”
“千古艰难唯一死啊。”金波毫不介意地嘲笑道。
钱世旬抬起头,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分量,放肆道:“光凭我一人的口供,吴伟业也办不成铁案!”他似乎是想寻回一些尊严,然而事实却将他敲得粉碎。
“吴伟业?是写圆圆曲的那个吴伟业吗?”地牢里的一间牢房里有人大声喊道:“我是吴老爷的同乡!府里县里通敌叛逆我都知道!让我见吴老爷!”
“我也是!我也知道!我做过推官!”
“我做过典史!我要举报逆贼!放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