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芳起初收到张天琳劝降的消息,并不愿投降。
因为他的军队并未受到太大损失,原本有七千人,打了一下午还有六千多。
尽管他知道自己肯定不可能在这个战场上取胜,却也觉得就这样投降,太憋屈了。
哪怕丢下装备,一股脑跑到河边,能从浮桥跑的从浮桥跑、不能从浮桥跑的从渭水泅渡呢,他至少还能带回去五千人。
毕竟他的兵都生长在五溪之间,人人都会水。
更重要的原因,是张天琳说话不好听。
一张嘴那意思就是你菜得抠脚,自己琢磨吧,七千人被我五千人摁着打,如今我军两万之众,真动手一瞬间就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如今趁大帅赏识你,还不投降等着投胎呢?pδ
就先不说别的,单说杨正芳看见这信,就像单骑出阵找张天琳单挑。
他寻思若非我部骑兵犯,失了侧翼掩护,我七千山兵健儿岂能被你五千骑压着打?
当场一封号称要与两万元帅军决一死战的回信就送到了张天琳手上。
不过这回信对刘狮子来说,并不出乎预料。
刘狮子很清楚张天琳瞧不起手下败将的性格特质,之所以还是要让张天琳去劝降,目的也正是要利用他这点特质。
人需要比较嘛。
没有张献忠的二百五,怎么体现刘大帅的关怀下属?
没有张天琳的倨傲,又该如何体现大元帅的礼贤下士?
片刻后,一名背插小旗的元帅府传令兵,就携刘承宗的亲笔招降信,驰马入了杨正芳的军阵。
杨正芳都已经命军队准备誓死一战了,镇筸兵的各级军官都在鼓舞士气,试图重新振奋起疲惫的军心。
他们告知每一名士兵,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个时辰,只要我们撑到那时候,就算大不了留下装备趁夜泅水渡河。
但在此之前不能逃窜,敌军骑兵甚多,一旦散阵逃窜,会被敌骑追杀至水边淹死。
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乡党,士兵们对杨正芳本就格外信赖,这会又知道到了绝境,因此人人承诺,不到天黑绝不散阵。
因此这送来的第二封劝降信,杨正芳看都没看就丢在地上了,甚至还想抬脚踩上一脚,以展现自己决不投降的决心。
好在传令兵是個能说会道有胆识的,身处敌阵也不惧怕,弯腰捡起劝降信,重新面无表情地双手奉上,道:“将军,大元帅亲笔,还是看看为好。”
听见大元帅亲笔,杨正芳愣了愣。
又对上传令兵坚定的眼神,杨正芳最后还是接过书信,道:“既是元帅亲笔,我便看看。”
不过刚拿到信看见第一眼,杨正芳的瞳孔就猛地放大。
信封上:兄长亲启。
“今日战于塬上,我兵多而彼兵寡,祖宽将军亡于阵中被创七处、雷时声将军兵败逃遁河南,唯兄长所率镇筸军于河北列阵而战,节制精明尽忠尽职,弟钦佩至极。”
“事已至此,败军之责不在兄长,归乡尚有渭水阻拦,天时地利俱在我手,不如受我整编,帅府愿以参将两员、营兵四千之编制虚位以待,不知兄长及营内诸位兄弟意下如何。”
“如愿受我节制调度,握手言和归于一家,携手共谋大事,则轻伤管治、兵粮管饱,为新附两营关饷白银四千两,另许两千执意归乡军兵卸除军械,各给白银五钱还乡路费。”
“阵中就书,楮墨有限,不尽欲言,万望兄长以将士性命计,细细思量,我军于此列营三刻,静候还书——弟,刘承宗。”
杨正芳都看傻了。
这什么人啊!
劝降就劝降,难道不该说点天时大势啥的场面话?你这倒好,上来就轻伤管治、兵粮管饱,给降兵关饷就算了,还给不降的发路费?
老子是叫花子吗?
甚至给投降的、不降的定好了人数,就收降四千、另外两千给我老实回家,啥意思嘛?
杨正芳岁数也不大,今年刚三十,常年战斗在与叛军、流贼、农民军的一线战场上,对各处兵头劝降的事干的多了。
但哪怕他劝降别人,那回信都没有刘承宗这么有礼貌的。
杨正芳以极强的面部表情管理,控制嘴角向下耷拉着,面无表情地把劝降信递给自己的部将张上选,在部将疑惑的眼神中,一个字儿都没说。
张上选一看这劝降信就乐了,对杨正芳道:“将军,他叫你兄长诶!”
他是杨正芳的老部下了,俩人从小就一起在卫所长大,父辈又一同阵亡于平播战役,十年来共赴疆场如影随形,他们亲如兄弟,拥有深厚的战场友谊。
杨正芳正色道:“不过收买人心而已。”
说归说,表情管理到底还是破功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勾了起来。
谁不喜欢被夸啊!
只不过笑过了,杨正芳又语气低沉地问道:“伱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张上选与杨正芳对视一眼,都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投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哪怕身处绝境,有时候被俘比死容易,而死又比投降容易。
倒不是因为元帅府的统治合法性,对他们这样的武人来说,很大程度上兵强马壮本身就是合法性。
刘承宗率军在关中平原大杀四方,一日之间连扫两营,把上万大军锤到溃不成军,四面合围的大网已经被撕破。
如果他们是关中的军队,那几乎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投降。
但他们是湖广客军,家眷宗族都在湖广,那不是刘承宗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