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瞪大眼睛瞧着真金,半响,茫然道:“这如何使得?”
真金道:“使得,使得!”说着便笑嘻嘻地脱鞋脱袜。老者见他不像玩笑,踌躇说道:“老朽行医三十年,从没见过没病的好人硬要针灸!”
真金笑道:“那是你所见不广,这回不就见着了么!还等什么?请罢!”
此时兰芽在旁已听得呆了,见真金只管催促那郎中,不禁说道:“你这是……”
老者呆了半响,忽然捻着胡须一笑,指着兰芽与真金道:“你们两个绝不是兄妹,定是情侣——唉,到底是少年人情热,为着心上人,什么荒唐不羁的事也肯做!姑娘,你念着这俊俏郎君的痴心眼儿,也该咬牙忍一忍,治好了病啊!”
这老郎中说着话一脸慈祥,笑眯眯地看着他二人,不时微微点头,似在赞叹这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兰芽听了他话,还未及驳斥,便听真金笑道:“老人家,这你可猜错了。我与她不是情人,倒是仇人!你好生替我狠狠地扎上一针,她一高兴,兴许就鼓起勇气来了。”
老者只当他说笑,一哂而罢,扭头去问兰芽:“姑娘?”
兰芽此时委实说不出“不治”两个字,但想起那连心入骨的锐痛,嘴唇发颤,眉头拧紧,也实在说不出个“治”来。
真金正色向老者道:“给她瞧瞧没病的人尚且熬得,何况她是非扎不可,来罢,莫再犹豫了!”
老者给他催得急了,暗想:“这小伙子不知厉害,硬要在美貌姑娘面前充好汉——嘿,扎便扎,他挨针的不怕,我扎针的倒怕?况且他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这姑娘看着娇怯怯的,但能忍得前头几针,也算难得,就兴许看了这个‘榜样’,眼一闭,最后一针也就忍了过去。不然,这差事我还不知要耗到几时!”
他想得停当,一言不发走到真金脚旁蹲下,取出一根针来。
真金道:“哎,老人家你须得动真格的。若扎得比她轻了,她依旧不服,我倒白挨了一针。”
老者瞟了他一眼,心中是大大的不以为然,心道这人幸亏只是个富贵公子哥儿,若是个皇帝,铁打的江山也得给他糟尽败光。
他心中浮想联翩,手上却不闲着,银针在火上一燎,晃了一晃,照着真金足底不由分说就是一刺。
真金有意要显得轻松闲雅,手上拿了一把折扇,还在轻挥慢摇,蓦地里如遭雷击,如被拶刑,一阵尖锐难当的疼痛从足底传了上来,他猝不及防,“啊”地一声叫喊,额头上立刻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老者举着银针问道:“如何?”
真金深吸一口气,顿了片刻,展眉笑道:“你这是攻其不备,不算。再来,我但哼得一哼,不是好汉!”
老者此刻对他倒也生出了几分敬佩,无声竖起一根大拇指,摇了一摇,这才又问兰芽:“‘榜样’在此,姑娘有何话说?”
兰芽见真金如此,心中亦是感动。见他热辣辣的眼睛来来回回盯着自己瞧,一副盼她夸赞的模样,不禁有些替他难过。
这事正如真金所说,没病的人尚且熬得,有病之人还说什么。因此真金所为虽然荒谬,但于兰芽却当真是个极大的鼓励。加上感其情意,不愿令他白费了苦心,因此把心一横,向老者点了点头。
真金见她不再抗拒,极是欣慰,忙坐到她床头,像昨日一样攥紧了她手。起身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原来这一针针感强烈,到此刻还未完全消失。
老者刚要动手,真金又喊道:“且慢!”撸起袖管,把一只胳膊送到她口边,低声道:“疼了就咬!”
原来他忆起昨日兰芽曾把嘴唇咬破,因此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他的动作神情亲昵已极,兰芽面上一红,推开他胳膊,扭头道:“不用!我受得住!”
真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不是恨极我们蒙古人吗,能咬下一块肉来,也算你替赵宋的百姓报了一点仇!”
他这一句话说得兰芽脑中轰轰作响,心中糊涂混乱已极——他偏在此时激起我敌忾之心,难道真的……真的是要跟我……同呼吸共忍痛吗?
她茫然若失之际,忽觉双手给人用力一握,几乎要折断指骨一般,跟着足底那处穴位上一阵激痛,她本能地便咬紧了牙关——
那老郎中深深叹了口气,兰芽这才觉出口中腥甜弥漫,她一惊松口,便听真金笑吟吟道:“还行,咬得不算重,你这丫头倒还剩了点良心,没尽数拿去喂了狗!”
老者已在快手快脚地收拾药箱。真金早许了他大大一笔医金,留他在此地暂住。
刘郎浦又名石首,所产鮰鱼闻名天下,苏东坡曾有诗赞: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将石首江段的鮰鱼与河豚相提并论,可见其味美。这老者久闻鮰鱼大名,苦于囊中羞涩,听过见过却没吃过。今日赚了大钱,又赶上亲临其地,自然是要大快朵颐一番。因此差事一了,便急着出去。
临去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兰芽一眼,意即:这般知情着意、温柔体贴的男子打着灯笼也难寻,可千万好好珍惜,莫给人抢走了——我老人家走过的桥比你小孩儿家走过的路都多,绝不会看错。
郎中走了,兰芽登时不自在起来,见真金臂上一道弯月牙样的伤口说浅不浅、说深不深,搭讪着说道:“该叫这大夫给你包扎一下,上些药,他又急着走了。”
真金丝毫不以为意,将袖子放下,起身坐回板凳上,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