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发颤,又柔又轻,似乎生怕惊破了梦境一般。
兰芽听到他说话,手扶膝盖,慢慢站了起来。转过身子,目光一寸寸上移,从真金青缎长袍的底端,渐渐向上,看到了他的胸前。目光晃了一晃,就此顿住,再不肯向上。
真金两步走到她身前,柔声问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兰芽浅浅摇头,不出一语。
真金只觉胸腔中一颗心突突突地急速跳动,跳得人头晕眼花。见她楚楚可怜地站在秋风之中,罗衣如纸,人比黄花,脸色似喜似愧,似悲似怨——真金不再犹豫,踏上一步,右臂一伸,将她紧紧抱在了胸前。
只在顷刻之间,他胸前的衣襟便给眼泪湿透。真金在心底叹息一声,双臂收得更紧。兰芽埋首在他怀里,颤声说道:“王爷……你带我走罢!”
真金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她耳边低声道:“好啊!”
两人一前一后,逶迤向后园而来。
真金走在前头,听着身后兰芽细碎的脚步声,心中欢喜无限。几次想回头问一句:你走都走了,如何又想通了——但转念再想:人生在世,趋前退后,向左向右,往往便只在一念之间,人既已回来了,多问何益,遂不再提起。
一连绕过数处房舍,穿过了几个回廊,兰芽始终跟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不近不远,不言不语,真金朦朦胧胧地想了许久方才想起她像什么——多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儿!不吵也不闹,不逃也不跑,几乎不像是他认识的贺兰芽了。女子一旦心有所依,便是这般模样么?
真金猛然止步,弯眉笑眼地转过身来。兰芽猝不及防,向前踉跄了一步才站稳。真金张开双臂,欢声道:“丫头,我该奖你点什么。你说罢,想要什么?”一句话说完,他才恍然忆起:同样的话,从前便是说过的。他略一疏神,又添上一句:“我新得了一只海东青,力大无比,能叼起小牛,你要不要?”
兰芽迟疑问道:“咬人么?”
真金大笑:“它听我的话,叫咬便咬。”兰芽抿着嘴点头:“那我要!”
真金定睛瞧了她片时,弯下腰,在她耳畔道:“你忽然变得这么听话,这么可怜,我……我好心疼!”
兰芽嘴角翘起,睫毛却连闪两闪,眼中滚下两颗泪珠。
真金忙伸手接住,笑眯眯托在掌心道:“这两颗假的我要了,回头弄两颗真的赔你。”
兰芽止泪问道:“什么啊?”
真金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边走边答说:“珍珠——啊,对了,你的左右护法哪里去啦?”
真金不是难伺候的主子,但再省事的主子不痛快时也招人怕。这府里一众仆役都是伯颜差来,都知道这位主子连日来郁郁寡欢,全是为了这位美丽倔强的贺姑娘。如今见她竟去而复返,都松了一口气。
起初众人都客客气气地称她“贺姑娘”,后来也不知是哪个伶俐的丫头有意无意唤了一回“娘子”,得王爷赏了一枚金钱儿,后来便成了例,从特以鲁往下,人人称兰芽一声“娘子”。
兰芽回来的第二日,晚间真金嘱咐厨下备了一桌精致菜点,在花厅设宴,为她主仆三人接风。席上设了五个座位:兰芽、九歌、冬雪、特以鲁,连他自己,一共五人。
这五个人虽说相处已久,彼此算得熟识,但这般和和气气坐在一桌吃饭,却还是头一遭儿。初时略显别扭,吃了几杯酒,也便渐渐自如。
九歌便问特以鲁,那日是怎样在后悄悄跟随,又怎样看见姑娘去生药铺买药。
特以鲁未及答话,外面忽有人回道:“王爷,伯颜将军来拜,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伯颜是元军讨伐宋地的兵马大元帅,有事便是兵事,定然非同小可,因此真金闻报,立刻罢席,匆匆离去。
余下特以鲁对着三个宋地女子,稍有不安。兰芽似全不在意,笑一笑说道:“就是那位‘收了江南不杀人’的伯颜将军?我倒想看看他的模样。”
说完便站起,九歌与冬雪要跟着,她摆手示意不必,低头理了理裙裳,出门跟着真金去了。
特以鲁稍一踌躇,忙也跟在后头。
蔡等候,真金并未发觉兰芽在后尾随,走到门外,径直进去。
特以鲁心中隐隐不安,却见兰芽低声跟守在厅外的一个丫头说了句什么,从她手中接过茶盘,竟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特以鲁一颗心落回肚里,刚要从原路回转花厅,忽然暗叫一声:“不好”,转身追了上去,在台阶下头一把拉住兰芽的胳膊,咬牙低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兰芽一怔,笑道:“王爷信我,你倒不信?放心,我决不会毒死你家大元帅。”说完抽出手来,咳嗽一声,挑帘进去。便听里头真金大怒说道:“岂有此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会客厅上灯烛辉煌,兰芽从暗地里乍一进去,略等了片时才看清厅上情状:
只见真金负手立在南窗下,身旁站着一位英武的将军,想是事涉机密,屏退了左右,两人均无座位。
真金看见兰芽,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兰芽一言不发,上前将两杯热茶搁在案上。转身时在近处看了一眼伯颜,见他面容端正,神采清拔,只眉宇间透出一股血火淬炼的强硬气势,令人不敢逼视。兰芽轻轻吐出一口气,躬身退下。
真金忽然叫住她道:“你先别走,替我们倒两杯酒来!”
兰芽应了一声,下来找到方才那个小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