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平卢节度使府设在榷场的仓曹参军,一个叫薛暮云的小吏侥幸躲过了一劫。
不是董秦心生仁慈放过了他,而是因为此人的背影不凡。
薛暮云,前大唐名将薛仁贵儿子薛楚珍之子,薛楚珍曾因为犯罪被发配到柳城,后来大赦后他这一支就成了平民,还是安禄山在位时看在薛仁贵、薛楚玉父子的面子上让他成了看管榷场的仓曹参军。
薛仁贵诸子中,薛讷、薛楚玉都是武将,剩余三子却都是文官,但能被安禄山看上的人并不仅仅是因为薛仁贵、薛楚玉的缘故。
薛暮云虽然是文官,却从小练武,加上家境贫寒,从小混迹在榷场,一度还当过牙人,牙人,这个职位可是安禄山、史思明、张通儒、耶律涅里等人都做过的,自然是一份极有前途的职位。
薛暮云今年二十六岁,十八岁就开始当牙人,在鱼龙混杂,水极深的柳城榷场不但站稳了脚跟,还隐隐成了汉人牙人之首。
此时,在柳城榷场的胡汉牙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光凭嘴皮子是不行的,光凭武力也不好使,只有“文武双全”,城府又较深者方能立足,当然了,像以前的安禄山等人,坑蒙拐骗自然不在话下。
得知薛暮云乃薛仁贵之后后,他的名气便更大了,一些牙人,以及他们身后的打手渐渐依附在他周围,这才是安禄山任命他为榷场仓曹参军的主要原因——镇得住场子,又有一定的背景。
不过前不久还是纯粹军将的刘客奴、董秦等人却不像安禄山,在董秦涨红着大脸带人在榷场烧杀淫掠时,根本没有将包括薛暮云在内的榷场管理人众放在眼里。
若不是薛暮云本身有两下子,挡住了董秦的奋力一击,并据理力争,他们这些人多半成了事后上奏朝廷的“逆贼吕知诲一伙”,估计连个名字也不会留下。
这日傍晚。
柳城的夏日气候在傍晚时分也是十分凉爽的。
榷场里面、上空、附近依旧弥漫着一股让人既恶心又不安的血腥味,身材瘦高的薛暮云提溜着一把短戟大步流星行走在榷场的大街上——柳城榷场在北门外自成规制,几与一座小县城大小了。
只见他神色冷峻,一身黑色的麻布单衣,头上还缠着白巾,显见的在那场兵变中他也失去了亲人。
在他的身后,战战兢兢地跟着大约十几个仓曹参军属下以及以前与他交好的牙人、打手。
不过,他们其实不必担心。
几日前,刘客奴、董秦便带着大军西进,准备真正骚扰安禄山的后路了,如今在柳城只剩下很少的人马。
不过刘客奴以前的官职是游奕使,实际上是从虞侯军里分出来专司侦查、巡视的人马,而虞侯军从今以后便成了专门的监督军纪、考功、考绩的人马,能在平卢节度使府担任游奕使的自然不是善茬。
而董秦是先锋使,正儿八经平卢军的先锋官,比较而言,在武勇方面也就是仅次于游奕使。
于是,刘客奴、董秦手下的人马自然都是凶猛悍勇之辈,否则也镇不住周边的诸夷。
以战力来说,平卢军恐怕还在范阳、河东、朔方、陇右之上,也就是经年累月与吐蕃人、西突厥余部打仗的河西军、安西军或可比拟一二。
其实,契丹人最南面的部落,与耶律涅里的迭剌部最亲近,担任着契丹联盟南宰相之职的涅剌部就在柳城左近,而平卢军以区区万余人就让其不敢随意觊觎,其战力就可见一斑。
薛暮云走到街心后,正好有一大阵伴随着血腥、恶臭的大风袭来,他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这几日,就是他与仓曹参军府一帮人等不分昼夜在郊外忙着,才将榷场死亡的几万人填埋完毕,眼下依旧有恶臭袭来,说明还有死人没有找到。
他强忍着恶心和愤怒,循着气味望去。
一见到那宅邸,他紧缩的眉头突然舒缓起来。
那间宅邸是身在安东都护府的襄平都督、契丹人李怀德的产业,李怀德的一个小妾的亲戚在这里经营,由于李怀德的身份,他在这里的生意自然也不小。
薛暮云推开依旧带着血迹的大门,慢慢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