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清晨。
奏疏送至两仪殿御案之上。
皇帝自上而下连翻了三本之后,沉吟须臾,问:“中书令空缺月余,近日政务繁多,郑相独木难支,尔等以为,谁堪为相?”
问罢,目光所指,不是最信重的宰相郑师道,也不是长子晋王。
而是他从来都不想在两仪殿见到的太子李穆——
……
“太子提了谁?”唐小白紧张问。
唐世恭微微一笑:“太子问晋王、庆王。”
“啊?”唐小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子谦听懂了,嗤道:“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学得可真快!”
唐小白也反应过来了。
领导都是最后说话的。
尤其做皇帝的,要不就一言定江山,要不就放任臣下进言争论,自己最后拿个主意。
不得不说,小祖宗这个储君姿态拿捏住了。
“尽学些没用的,他要是有点良心,就该支持阿爹拜相!”唐娇娇轻哼道。
唐小白神色微动,看向唐世恭。
宰相,宰辅天下,国之栋梁。
早在王茂昭死的那一刻,空出来的相位就已经在无数人的算计中了。
如今正式提起,满朝上下,无不蠢蠢欲动。
唐小白也不能免俗:“阿爹有几成把握?”
不是所有的朝代都会将文臣武将泾渭分明。
王茂昭、郑师道都领过兵,唐世恭也写得一手好文章。
论名望和资历,唐世恭有资格一争相位。
唐世恭见她问起,并不避讳,直言道:“眼下朝中,论资历和能力,惟薛峤与裴耀卿堪为对手——”
中书侍郎薛峤是薛少勉的父亲,吏部尚书裴耀卿是裴宣的父亲。
“不过具体还要等到下次朝会再拿出来详细议一议,”唐世恭说着,扫了一眼儿女,问,“你们以为谁的可能性更大?”
目光先落在最小的唐小白身上。
唐小白略加思索,道:“凭朝臣再怎么议,最重要的还是陛下与郑相的意见,阿爹与裴尚书多少沾了点东宫,女儿猜测,陛下会更中意薛侍郎。”
“要是皇帝和宰相说了算,也不必等到朝会廷议了,”唐娇娇不以为然,“皇帝想要把阿爹拴在京城,就要拿出点东西来,之前阿爹凯旋归来,只赏了点金银,如今正好再赔个相位。”
唐世恭笑了笑,最后看向长子。
唐子谦的神色却有些凝重:“太子虽然才正位一月有余,却来势汹汹,现在已经光明正大地在两仪殿参与议事,而且上回吐谷浑事,东宫的态度十分强硬,恐怕已经引起警惕,这次拜相,儿以为,重点应该在打压东宫士气,我们恐怕要把目光放在宰相人选以外。”
目光放在宰相人选以外,但具体放在哪里呢?
唐子谦自己也没答案。
兄妹三人告退时,唐小白留了一步,鬼鬼祟祟靠近父亲,小声说:“太子说下次朝会要奏请纳妃……”
唐世恭瞥了一眼目光闪烁的小女儿,笑道:“太子是不是上次朝会就想奏请了?”
“阿爹怎么知道?”唐小白大惊失色。
上次她没告诉父亲,这次是因为叠加了拜相一事,她思来想去,还是跟父亲打声招呼。
唐世恭哈哈笑道:“我就随口一猜,没想到我们太子殿下还真沉不住气!”
“他别的事还是挺沉得住气的。”唐小白忍不住为李穆辩驳。
唐世恭笑着摇摇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唐小白仍徘徊不去:“会不会影响阿爹拜相?”
唐世恭笑道:“你刚刚不是不看好我吗?”
唐小白脸一红:“我看得也不一定准……”
“我倒是觉得你看得挺准的,”唐世恭笑了笑,“不管这次的重点在哪里,陛下看中的下一任中书令,应该是薛峤。”
唐小白心中一动,悄声问:“如果太子也有看中的呢?”
唐世恭凝神看了她半会儿,忽然抬起手,掌心轻轻落在她发顶。
唐小白九岁时,就没把自己当小孩,可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小。
“阿皎,为父并不想拜相。”他温声道。
他没有说为什么不想,但唐小白却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意。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说的就是现在的燕国公府。
日后太子登基,甚至还要更上一层楼。
父亲的退让,是为他们这些子女让路。
她张了张嘴,想唤一声“阿爹”,却堵着喉咙发不出声,泪盈于睫,几欲坠。
唐世恭笑了笑,手掌顺势下滑,拍了拍她的肩,道:“太子纳妃不影响拜相,但拜相,很有可能影响太子纳妃,你娘还想多留你两年,让太子着急去罢。”
唐小白将父兄的话放在一起几番琢磨。
大概意思是,皇帝可能在宰相人选上做文章,借此打击东宫,很可能因此影响太子纳妃。
但皇帝会在宰相人选上做什么文章?如何打击东宫打击到影响太子纳妃呢?
她没想出来。
李穆则不以为然:“任他拜谁为相,也左右不了东宫事务。”
……
很快,到了九月十五,望日朝会。
朝会伊始,侍中郑师道便出列,请择新相。
百官各有举荐,如唐世恭、裴耀卿、薛峤均在其中。
能被举荐为宰相的,都不会是平庸之辈,至少在百官众口之中,这几位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争执了不下一个时辰后,皇帝终于开口:“郑相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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