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金花打破沉寂,起身郑重地说:“你把包拿好,里面有钱,我去趟卫生间。”
电视节目既无聊又俗气,牛成将手提包抱在怀里,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县电视台正重播着灾情片,劫后余生,百孔千疮的画面后,万福垸溃口的镜头又一次呈现在人们面前:大雨贯穿一线,筛豆子般地直往下落,击碎了如镜的坑面,打在昂扬的荷叶上发出“嘭嘭”响声。潘家村一组六个男人有的头戴斗笠,有的身穿塑料雨衣,或拿锄头,或执铁锹,一一爬上了手扶拖拉机。他们是去垸堤换防巡查的,汛期已经两个多月,垸内的劳力既要抓生产不误农事,更要抗洪抢险确保垸堤安全。天老爷太不体恤黎民百姓,农田的事本就忙得不可开交,早稻收割,晚秧抢插,棉花防虫治病,日以继夜,恨不得多长一双手,如今又添出一份天大的事。村上的精壮劳力早已成立了抢险突击队,驻扎在堤上,每千米一个简易棚,专门负责处置突发险情,装卸防汛器材;查险的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另一个后备队主要是清障,铲草皮等常规工作。手扶车在堤脚边窟窿里打住了,“嘟嘟嘟”冒了阵黑烟仍然爬不上来,六个男人手拿家伙下了车,直奔堤面。
外河波涛翻滚,辽阔无边,听说今天的洪水又涨了两拃,往日伟岸的杨树露出半个头在水面上苦苦哀求。雨霁云散,黄昏时竟然露出半个太阳。浑浊的江水漂浮着苇叶、树枝、簿膜袋,不停地在堤边打转,白色浪花时而抬起不安份的舌头舔几下堤面,却被一米高编织袋构筑的子堤有力地挡住。海鸥时上时下,睁着黑豆般的小眼警惕地盯着水面,蜷蛐在白色肚皮下的黑爪不时划动。堤上的照明灯发出雪白的光,夜渐渐深了,六个巡查的人手持工具,各捏一只手电筒从堤面到堤脚一字形排开,像日本兵扫荡时拉网式的搜索。忽然,底下的人发现大沟里翻沙鼓水,六只手电筒齐聚过去,众人脸色骤变,“不好啦,这是管涌!”他们连忙填土堵塞,冒出的水反而像喷泉一般越射越高。这险情只有从上游堵口,抽薪止沸才能解除根本,众人惊慌失措,哆哆嗦索往堤上撤。
报信的男人疾跑如飞,凄厉而颤抖的声音刺破了夜空:“不好啦,出事啦,发生管涌啦!”快速赶来的抢险突击队用强光手电筒齐射过去,只见堤外十几米处一个巨大的漩涡转动着,四周的漂浮物迅速向那里集结,随即被一一吞噬。险情越来越大,时间就是生命。在这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年代里,有人说我们的群众唯利是图,一盘散沙,已经毫无奉献精神,但是当抵御外寇,抗洪抢险时他们是那么地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有人说我们的党员在和平年代里已经失去模范先锋作用,但在关键时间他们却成为中流砥柱。此刻面对随时有被洪魔卷走的可能,两名普通党员和一名三十多岁的退伍军人置生死不顾纵身跳进水里,接着又有几名扛砂卵石的壮汉跟着下了水。大家临危不乱,殊死拼搏,无奈水深距离远,各项抢救措施无济于事。
那时候普通乡干部还没有手机,各村防汛棚点也没有装备电话,通信工具是多么滞后,最宝贵的抢险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延误。须臾之间,湍急的江水沿着撕开的洞口,轰隆隆翻过堤身,下口已是一片汪洋。茫茫深夜,垸堤穿孔的信号终于融进无数电波交织的太空,传递到防汛指挥部。垸堤两头各村增援的抢险专车风驰电掣,乡长带着武警官兵赶到时,堤面的缺口像拆篱笆一样越撕越大,打下的木桩丝毫不起作用,手拉手的人墙站不住脚,抛下去的砂包瞬间不见踪影。目睹堤面裂缝轰然崩塌,县防汛指挥部决定采用沉船堵口方式,但为时已晚,数百吨的砂石船靠近,无法稳定定位,实施沉船搁底,十多米宽的豁口像食小鱼一样将其吞了下去。“哐咚”一声沉闷的巨响,堵口船倒栽在落差*米深的下口,抢险宣告失败。
剎那间,喜马拉雅山的水,黄土高原的水,珉江的水,三峡的水咆哮着,排山倒海,风卷残云般蚕食侵吞着美丽的万福垸。乡长忽然脸色苍白,双膝跪地,哽咽得昏厥过去。堤上的人惊恐万状,魂飞魄散,个个泪眼矇眬,到处一片泣声。新收的早稻没有了,地里的庄稼毁掉了,栏里的家禽完蛋了,耳边回荡着的是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呼救声……,突然所有的照明灯熄灭,那是垸堤溃口的信号,紧接着各村广播下达转移命令,派出所的警车飞车传播。夜空出奇的明朗起来,银河系的星星如同元宵的街灯,上苍心生慈愍,伸不出拯救的手,也在间接地援助。万福垸内留守的人拖儿带女,扶老携幼,络绎不绝向大堤、向楼房、向高处转移;蛤蟆、蛇类、昆虫成群结队地蔟拥着向树颠,向屋顶迁徙;脱离樊笼的牛羊惊恐嘶鸣,慌不择路地逃窜。
人民苦难,华夏悲怆,皓月失色,大地抖颤。铺天盖地的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所向披靡,树木折断,电杆倒塌,房屋被摧毁,牲畜被卷走。转眼间二十多个村庄,十多万亩锦绣家园变成泱泱泽国,浊浪排空。灾情就是命令,灾情惊动天,朱镕基总理亲临长江大堤部署防汛工作,*总书记在抗洪抢险一线讲话,一辆辆军车载着人民子弟兵电掣星驰赶往灾区,晨光熹微中树杈上避难的人被武警战士接进了冲锋舟,危楼上的老幼正在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