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少年郎君站在桂湖边上,任清风扑面,想起当年和老和尚在这里一起喝茶,而后笑言拜师,竟得贯休大师应允的场景,即便自己坦诚其实乃是女子,贯休大师也只是笑着说无妨,“佛前何有男女?”如今旧景仍在,而人已非,往事如风而去。
那时,她游历蜀中,虽然年仅十三,但名声鹊起,人称“神童”。她此前回到老家,但贯休老和尚自从王宗涤死后,便被王建邀请去了成都,在新建的龙华道场做住持,而与她当日有过数日面缘的智乾小和尚早已离开宝光寺,外出云游,也正因为如此,今日才在此处偶遇。
慢慢地,在外自称黄崇嘏的女子终于从往事中回到这清净的月夜了。她转过头来看着智乾道:“豆腐和尚,智乾大师,别来可好?”
智乾的脸一下就红了,没想到分别许久,黄姑娘仍是如此促狭。
“小僧……某智浅才薄,怎敢妄称‘大师’?黄家郎君,莫要取笑。”
黄崇嘏盯着他,脸上似笑非笑,道:“莫要取笑,自无不可!不过,你要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在这里等我,故意做豆腐招我上钩?你怎么知道我在外改了名字?而且,你又怎么知道我会到剑门关来?”
这一连串的提问差点把智乾问了个晕头转向。他定定神,道:“是,某确是特意在此迎候你的。月初之时,某回新都,偶遇令兄,他说你在外自称黄崇嘏;某在成都见了师尊,他则说,天下大势,再归长安,说你必去长安,且必走剑门,领略天下第一雄关的风采。某如今四处云游,居无定所,也想来凑个热闹,所以就带了令兄的书信在此等候。其实某也不知能否真的遇上你,佛说随缘罢了。”
黄崇嘏上下打量他,奇道:“才三年的时间,你怎么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智乾摸摸自己的脸,呵呵笑道:“以黄姑娘之聪明,居然没有认出我这个蠢笨的小和尚。”其实他自己也闹不明白,离寺四年来,自己的相貌为何大有变化。此前回到新都宝光寺的时候,寺里的师兄们也是愣了老半晌才认出他的。
被智乾一揶揄,黄崇嘏反倒闹了一个大红脸,她自小有神童之名,记忆力本也极好,认不出人似乎的确有些不应该。于是打岔问道:“你怎么改了俗家的名字?你不做和尚了?”
智乾听她这么一问,脸色突然郑重起来,道:“自从悟道之后,某本以为自己已经开窍,但心中的困惑却越来越多,所以才取了个俗名‘何知浅’。今天正好说与你听,也可共同参析一番。”
黄崇嘏掩口笑道:“要论道吗?莫急莫急,且等我找个物什来。”
智乾被她一逗,想起前事,不禁哑然失笑道:“黄施主,此处却没有狗,倒是有只驴。如果施主乐意施舍,贫僧倒是愿意效劳!”说罢,眨眨眼睛,看着黄崇嘏骑来的那头驴。他本来是个深沉寡言的人,不知怎地,一遇上黄崇嘏,话也多了,人也幽默活泛了。
黄崇嘏大笑:“这驴可万万吃不得,我若没有了这脚力,就只有委屈你变身了。”说罢,又重新上下打量智乾,道:“你现在倒成了疯和尚了,佛门的戒律也不要了?”
智乾听她这么说,收了笑容道:“黄姑娘这话问得好。某自幼被父母遗弃,是方相大师抱回宝光寺,从小就舍身佛门的。佛门的戒律就如同父母之命,我本没有要,所以现在也就没有‘不要’之说。”他抬头望向大山深处,那里漆黑一片,然而黑暗中却有多少人所不知的秘密。
“某自幼出家,一心向佛,此心乃是真心。并非无奈于红尘,到佛门里去寻求逃避的。但倘若困居寺庙,守四方天,万物尚看不见,又何来破呢。在修悟之前,某心中一片混沌,自以为那就是空,其实不然……”
说道这里,智乾想起当年黄茗——也就是黄崇嘏,这是她本名——离开新都之后,他若有所失,常常跑到藏经楼去苦阅经书。有一天,在他读书的地方,不知何人翻阅了《金光明最胜王经》没有放回原处。智乾随手拿起来翻看,突然他呆住了,那是辩才天女的绘像:双目八臂,头戴宝冠,身披璎珞,袒胸赤足,貌若芳龄十二的女童,宝饰庄严,双足交错,安坐在莲花月轮之上。恍惚间,天女展颜微笑,好像就是黄茗的模样。智乾慌乱中合上书本,心里怦怦直跳,赶忙双手合十,口中念佛。
突然,身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闭目不见色,内心动虑多(闭上眼睛,虽然看不见外物,但是心里却会去想)。”
智乾转头一看,原来是从北方南来,经前方丈圆寂前认定的新主持贯休大师。
贯休望着他,眼神深邃,又看了一眼经书,道:“这经书,是老衲放在此处的。”
智乾大惊,赶忙跪倒谢罪,心中惴惴不安。因为当日贯休收了黄茗为记名弟子之后,就曾经提醒过他,黄茗乃是他修行的一劫。但他居然执迷不悟,连辩才天女的佛像都看成了黄茗的模样,真是罪孽深重。他狠狠地叩头,光头都叩破出血了,但是心中的迷茫一分也没有减少。
贯休沉声道:“你何罪之有?”
智乾道:“执迷于外物,忘却佛性。”
贯休道:“由空蒙而入有悟,乃是你破了第一劫,而从有悟入空无,乃是你当下的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