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欲于中枢群臣、地方豪强从此决裂么?”
李曜闻言,朗声长笑。他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德宗时,因朝廷拮据,宰相杨炎制定两税法,并且废除其余名目的租税。两税法即朝廷以当地现有的男丁与田地数为依据,划分等级,规定分两次于夏天、秋天纳税。而商人是以货物总值的三十分之一,于所在的州县纳税。其税额,原本用钱为单位,到穆宗时以布代替。这样一来,官僚、贵族、地主和商人都要合理纳税,减轻了平民的负担,也增加了政府的收入。两税法虽然简化赋税方式,但是授田制度被废除,使得户籍持续陷入混乱,田地兼并的问题也都没有解决。
更关键的问题是,两税法未能阻挡官僚、地主、大商人利用特权手段减税、免税、逃税。此后随着物价上升,两税制对平民的剥削愈来愈严重。再到后来,为解决财政拮据的局面,又先后对盐、铁、酒、矿等实行专卖制度,并且课茶税与关税等。结果导致物价飞腾,民怨四起,民间贩卖私盐者不在少数。而盐铁专卖制度也是黄巢之乱的直接原因之一。
如今在黄崇嘏等人看来,李曜的打算简直就是与虎谋皮,丁税全免,按地收税本就难于操作,而且他还要“上至圣人,下至农商,均不免除”,朝廷上下,藩镇豪强,有谁乐意?恐怕只有割肉饲鹰的佛陀才肯。
黄崇嘏见李曜大笑,略有不悦,道:“右相何故发笑?”
李曜却不详细解释,只是道:“世间手段,万万千千,慨而论之,无非四个字。”
王宗范听到此处也不禁竖起耳朵,却听李曜道:“恩威并施罢了。”
黄崇嘏却哂然一笑,道:“那也须得有一个前提。”
李曜略微意外,反问道:“哦?倒要请教。”
黄崇嘏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李曜再次大笑起来,点头道:“这倒是,不过此次税改,某亦同样缴税,甚至还包括河东、河中两大军械监也不例外。”
王宗范愕然,何知浅振奋,黄崇嘏也忍不住赞道:“右相果能如此,天下何愁不振?”
当下几人一路言谈,也不知走了多久,便看见前头林间有几个帐篷,十余名唐军探马打扮的军兵见了,从中走出一人,匆匆前来,见李曜不拜,只是抱拳一礼,道:“右相,敌情已然查明。”他扫了王宗范等人一眼,却未置一词。
李曜点了点头,道:“此处不宜久留,我等立刻回营,下一步作战,本相已有成算,嗣冲,你且负责看管这位伪蜀夔王。”又对王宗范等三人道:“王将军,得罪了。二位方才说欲往关中一行,此番便随本相一道,待到了我前军大营,二位但可随意北上,只是此时本相却只好强请二位,做个恶主了。”王宗范哂然一笑,并无回答,何知浅与黄崇嘏知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也连说无妨。
那名叫“嗣冲”的军校便上前从憨娃儿手里接过看押王宗范之责,带他先下去绑了双手。原来此人却是折家族人折嗣冲,他本在靖远左军任职,前一次被李曜看中,拔擢到了左威卫,此刻是以折冲都尉的身份随他出来侦探敌营。
折嗣冲领命去了之后,李曜又招呼憨娃儿:“放信号,将阿蛮招来,一同回营。”
憨娃儿点点头,拿出一根怪异的东西,乃是一根削尖一头的竹筒,下方削空,里头插着很细的一根竹签,在竹筒下方还有一根短短的引线。他找个头顶有空的地方,摸出火折子打上火,点了引线便往天上一抛。那怪异令信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哨往天上飞去,然后“嘭”地爆开,声传何止十里?
何知浅诧异道:“此物倒是稀罕,莫不是火器?”
黄崇嘏思索着道:“此物看似怪异,其实应当制作简单,不过能想出这个办法来的人,却是心思灵巧得很。”
李曜道:“小玩意而已,军械监老早就做出来了。”
这却不是他故作谦虚,也不是他教的,实际上自从他那套对军械监上下的奖励办法施行以来,军械监发明的各种小玩意就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涌现,像这种类似于后世“冲天炮”一样的小火器,当真只是“小玩意而已”。只是这东西制作简单,效果也好过过去,于是李曜便将它定为现阶段的军中短距离传讯之物。其中又以声音尖锐、嘹亮乃至不同的长短等,分为几个不同的含义,已经开始呈现出专业化的趋势。
当然,李曜心里对这种发展还是颇为满意甚至有些感慨的,谁说中国自古没有科学只有技术?若非儒家本身变了质,限制了科学的发展,中国的科学照样能自成一系!如此参与研究这些东西的还只是些工匠,一旦今后格物致知推广得更加深入民心,读书人也大量参与其间之后,发展必然更快。这也正是李曜花那么大工夫在读书人团体里打好名声,不惜一切代价先为新儒学奠基,将《新儒论》在那般重要的时刻、那般重要的场合发布的原因之一。
当天到了大营,王宗范虽然没有被当做罪囚看押,但也被软禁起来,而黄崇嘏与何知浅二人,在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仍然选择北上关中。虽然李曜说得极好,但这两人都是要看见实际情况才肯相信的,辞别自然在所难免。
李曜未曾将摊丁入亩之事与朝中最大的盟友王抟提及,但却一直在与李袭吉、李下己以及“亲传弟子”冯道讨论。这一制度本身实际上此前已经讨论得八九不离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