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闷声咳嗽之后,姒纵方才感觉好了一些,白起大掌微收,撤了巾布,那双平静无波的蓝色幽眸也似有若无地从掌心的巾布中那抹触目惊心的黑红淤血上扫过,那平静的目光随即又淡淡地收回,白起什么话也没说,脸上甚至也没有露出丝毫情绪的变化,只将那巾布丢入了火盆,在大火中烧毁。
才一夜不见,姒纵好像又虚弱了不少,帐子里在白起进来之前,几乎一个侍奉的人也没有,他灰黑的眼睛有些混浊,眼白也变成了暗黄色,面色蜡黄,不怎么能睁开眼睛,缓和了一口气之后,姒纵才平静地看了眼白起,缓慢地一字一句道:“你来了。”
“儿臣先让人奉些热水进来,洗一把脸,父亲大人您也许会感觉清爽一些。”白起点了点头,语气平静,这父与子之间,并没有往日那危险而又剑拔弩张的气氛,可却又尽是生疏,白起所说的话,也只是一个为人长子,为人臣子通常会说的一些安慰的话。
姒纵点了点头,白起便让人将水和食物端进来,白起下了令,那帐外也终于有了些动静,负责侍奉这里的侍从和侍女战战兢兢地将东西带了进来,可他们个个都低着头,神情有些惶恐,站着的身体都忍不住有些颤抖,显然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的模样,白起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们一眼,这一眼,虽不带太多的情绪起伏,可就这一眼,也足以让人觉得肩膀一沉,面色发白起来。
“退下。”
“是。”
下一秒,人们只觉得身上的压力突然一轻,原来是白起目光微敛,已经静默地收回了目光。
得到白起的命令,就如蒙大赦,这帐子里很快便又只剩下了白起和姒纵二人。
姒纵是何等精明的人,这几日,他这里越发地冷清了起来,这帐枯槁蜡黄的脸微微一沉,那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有一瞬沉冷了下来,但姒纵也什么都没说,任由白起侍奉着净面洗手,然后又端来了些吞咽方便的食物喂了他用下,虽然已经是些稀得不能再稀的肉汤了,但姒纵的情况显然比想象中要更糟糕一些,竟然就连这些汤汁都难以完全咽下,只喝了小半碗,便再无胃口再用食物了。
白起也没有勉强,将食物放下,这才又将另一块干净的巾布递给姒纵,他的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但嘴里却仍是尽一个为人臣子该尽的职责,平静又耐心地淡淡说道:“父亲大人不必太过担忧,今天微生已经来为您看过病情了,没有什么大碍,等喝了汤药,再过些时日,您的身体就会大为好转。”
姒纵点了点头,因为进了食,身体里也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伯益……还有那些侍奉的人,都去了哪里?”
伯益?
白起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嘴角,眼睛半眯,隐隐流露出了些轻嘲的意味,尽管如此,他仍是平静得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般,漫不经心回答道:“您的病需要静养,侍奉的奴仆都在帐外,至于伯益……为您熬制汤药是件不能马虎的事,这个过程全权由伯益和他的侍从劳心劳力。我的人已经随着伯益去将熬好的汤药往这送来,父亲大人不必担心,待您好好用过了药,想必不出几日,就能显见成效。”
白起这话中揶揄,姒纵哪里能听不出?姒纵对他白起忌惮,这入口的药物,自然不会由他的人去经办。
“白起大人。”湛来得很及时,看来是药好了。
“进来。”白起点了点头,吩咐湛将汤药端了进来,便让他退了下去,按道理,伯益是绝对不会让白起的人经手这些汤药的,但想来,这种时候,伯益他自己恐怕也不大想踏进这个地方吧?
白起唇角隐有弧度,那别有深意的笑意只浮在唇角,而未达眼底,他亲自端起了盛着黑色药汤的容器,一手扶着姒纵,一手直接将它端在了姒纵面前:“父亲大人,您该用药了,这可是微生的心血。”
姒纵皱了皱眉,却没有立即喝药,白起倒是耐心至极,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您该喝药了,父亲。”
姒纵的眼中有冷意扫过,随即虚弱地轻笑了一声:“既然是侍奉汤药,往后你应该学会做得更周到一些。”
白起面上凉凉淡笑的神情不变,这个生了一张如此令人神魂颠倒的俊美面孔的男人,忽然轻轻地深邃了嘴角的弧度,那双冰冷淡漠的眼睛满含深意,湛蓝色瞳仁里豁然淌出了一层深沉的笑意来,在姒纵的注目之下,将那汤汁端至了自己嘴边,然而那动作却在最后关头微微一停,还未下咽,白起那湛蓝的眼眸中,便已闪过了一丝莫测而冷了危险的情绪变化……
顿了顿,白起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那眼底的笑意更深,他很自然地继续了那个动作,就着这药汤饮了一口,那汤汁极苦,可白起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幽深的瞳孔彷如一个漩涡般深不见底,薄唇唇畔一丝清冷至极的嘲讽,优雅淡笑道:“也许会有些苦,但想来在您如此小心的防备下,不会出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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