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梅雪刃——江泊宁”这几个字像雷霆般在宣德殿中轰轰回响,霎时之间,百官无不瞠目结舌,陆稷父子垂头叹气,弘熙皇帝铁青了脸色,李贺感到不可置信,而陆襄只觉得昏天黑地。
从小到大,父亲在陆襄心怀中一直都是伟岸的,他学识渊博,为人正直光明,他从来没有教过女儿一件坏事,即便他身上有着许多解不开的疑团,陆襄也从没有怀疑过父亲。
直到这句话,似洪水猛浪,瞬间冲垮了陆襄对父亲的认识,冲开了一个个积攒已久的疑团——难怪别人不肯给爹治病,难怪许多人憎恶他,难怪龙尧故意躲他,怪不得梅玄桢突然要给他医治,甚至黄羽衣的古怪都有了解释。
不,不是,她心中明明想通了一切,可她不愿意相信——自己最崇敬的父亲,是自己最憎恶的江湖恶党——她被激得一阵头皮发麻,什么君民之礼统统忘了,站起来冲到程静忠跟前,指鼻疾问:
“你胡说八道!我爹名字是叫江泊宁,但不是墨梅雪刃,你血口喷人,拿出证据!”
不等程静忠说话,“砰”的一声响,吕自山掌拍座椅,喝道:“大胆妖女,天子御前你无人臣之礼,把墨梅雪刃的猖狂带到朝廷上来,这像什么话!”
话音一落,几名带刀侍卫闪身上前,一人按住陆襄一边臂膀,用力就势将她按跪在地,陆襄毫不反抗,只目光灼灼地盯着程静忠,程静忠看也不看她,望着弘熙禀道:
“皇上,这便是老臣将她拷锁的缘由,殿中但凡年长的,都听过江泊宁的名号,当年他作恶多端,无人不晓,这一点,陆指挥使也是知道的。”
一听这话,陆襄的目光豁然射到陆稷身上,等着他给一个明确的回答,弘熙因年幼,从不曾听说过江泊宁的名讳,他按捺住惊惶的心绪,定了定神,看向陆稷。
陆稷被问到头上,只好抬起头来,面色明显可见的苍白,拱手答道:“皇上明鉴。”这话相当于肯定回答,陆钧站在弘熙身后,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可见他内心也是翻江倒海。
陆襄如受裁决,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鼻子里不由一阵酸楚,可并不想在这许多人面前流泪。谁也不会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她心中仿佛生出两个父亲的身影,一个光明伟岸,一个黑雾重重,她无法将两个人影重叠合一。
这一刻,弘熙气得浑身发软,脑袋被炸得一片混乱:好你个陆稷啊,你这门心思,瞒朕瞒得好苦。咬牙问:“程静忠,你的话是不是自相矛盾?”
程静忠得到吕自山的首肯,此时已毫无怯意,从容应答:“皇上,那夜臣亲眼见她斩杀恶党,不敢相信,因此将她抓捕,斗胆带到御前请睿亲王辨认,才知原来妖女只是与侠女相貌相似,并非同一人。”
李贺听了这话,脸色难堪,说不出话来,良久一声叹息。吕自山这是谋划好了啊,知道陆稷不敢认墨梅雪刃作司天府之人,否则司天府勾结恶党,必将毁于一旦,皇帝也就再无盾牌。
接着吕自山再让李贺顺势将人否认,如此一来,他就无法以护卫之功来保住陆襄的性命,此女一旦死了,睿亲王府的解围者是否为司天府,将成为永远的谜团,吕自山到时再煽风点火、颠倒黑白,届时皇帝危矣,好一招请君入瓮啊!
弘熙内心明白这一节,吕自山一开始便怀了这鬼胎,这一次栽在他手里了,可心中好大一股倔强之气,不肯就此服输,狠狠瞪程静忠一眼:“朕看这姑娘为人正直,又不修武术,不像墨梅雪刃。”
程静忠对弘熙一揖,答道:“皇上,请看妖女腰带上的扇子,不是别的,正是江泊宁所使武器——定风波,此扇威力非凡,普天之下只此一柄,陆指挥使也是认识的。”
恍惚之间,陆襄耳中听得这一番话,埋头一看,果见腰带上别着梅玄桢给的扇子,几日以来件件事情接踵而至,根本没有注意到它在自己身上,不由心中惊骇——居然是老爹的东西。
这时,陆襄心中才恍然明白,难怪第一眼见到时,就觉得字迹眼熟,可那时不敢跟老爹联系起来,原来梅玄桢莫名其妙赠扇,是因为有这样一层渊源在,看来这事假不了,爹,为什么呢……
陆稷没有回话,脸色难堪,弘熙暗暗叹了一口气,看陆稷的反应就知道,此事是已有定论的事实,恐怕再争下去要生出更多枝节,铁着脸色不再多问了,这一仗败得一塌涂地。
吕自山端坐在弘熙旁边,又开了口:“倘若将墨梅雪刃误认成朝廷功臣,那可真是贻笑千古,程指挥使原来是一片苦心,甚至不惜触犯欺君之罪,此等忠心,不该罚,当赏!”
弘熙还未答话,程静忠居然将头一叩:“臣谢恩!”就差把“主隆”二字宣之于口,弘熙气得全身发颤,陆稷几人也脸色铁青,李贺很想顶一句:谢谁的恩!可碍于形势,终究忍住了,殿内外的大臣怯怯地垂头不语。
吕自山微笑着一摆手,又肃然道:“墨梅雪刃作恶多端,罄竹难书,罪在不赦,今其孽种又在御前妖言惑众,欺君罔上,按律当处斩刑,皇帝,下旨吧。”
弘熙涨红了脸,紧绷嘴唇不说话,这时沉默的陆稷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江泊宁是墨梅雪刃,可他女儿只是个平民百姓,又不曾学过武术,将上一代恩怨牵连到后代,这像话吗?”
“陆稷!”程静忠得意洋洋地厉声一喝,“这是在朝廷中,不要把江湖中的草莽歪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