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已临近深夜,持续了半晚的喧嚣,都化成烟雾飘散而逝,月华清冷,倾洒在夜海中的山峰,天地间没有一盏灯火,似乎也听不见一丝生息,只有秋风过树,飒飒作响。
这里是长安城东面的怀涛山境内,山势险恶,鲜有人来,漓江在山南面分岔出一条支流,顺着地势绵延伸向北方,沿河一直走,便入苍茫的山林中,越往深处,越无人迹,只有飞禽走兽或者妖魔鬼怪在活动。
龙尧缓步走在河边,河水静悄悄地倒映他身影,泛起涟漪时,淡渺得似一缕幽魂,水中一道月牙漂浮在他身旁,融化出细细澄澜,他抬头望了一眼天上,不禁想起一段诗。
“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一阵凉飕飕的夜风袭来,拂动他的衣袂,拂动他万千白丝,把他的思绪带到很远很远。
今年他该有两百二十一岁,对于九尾狐来说,不算年长,还可以说很青涩。梅玄桢才属于真正的老妖怪,他大概一千多少?龙尧也不太清楚,大抵他自己也忘了,活到这个年纪,谁还数得过来。
活得久总是件好事,足够时间去经历沧海桑田,对于人类来说,匆匆几十年,完全不够挥霍,他见过许多人,心还未老去,身体已如枯木,苦笑着来问:“龙尧啊,可有法术让人也长生不老?”
没有的。尽管修炼到一定境界时,可以延长寿命,长久保持青春体魄,但无论到达何种境界,都会有油尽灯枯的一天,浩瀚世界,生命终归逃不过消亡。
在龙尧的记忆里,有多少张鲜活的面孔,到最后都埋进了黄土地里,成为孤坟座座,他像是站在河对面,静静地送走他们,从此之后梦中相见,而他的小舟,还要跟随时光之河漂泊下去。
所以,当他在这个年纪蓦然回首时,很无奈的发现,曾经陪伴他一路走来的朋友、亲人,几乎都已淹没在时间的巨大力量中。
是,他不断结交新朋友,没有孤独到孑然一身,但那永远都无法填补旧友的空白,失去的亲人,更无法再找回来。
正因为经历过时间的冲刷,他的赤子之心中,有一份沧桑,所以很难对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产生什么友谊。
不得不承认,他们年龄和心智相差太远,尤其他与江泊宁算得上萍水之交,因此他在某种程度上,将这丫头视作晚辈。
但是当她无意间提到某些刺激神经的事,不知为何,这个两百多岁的长辈,仍然对十五岁的晚辈感到莫名生气,分明知道她不是故意而为,却控制不住心头那股火,冲她发了一通雷霆大怒。
因为一段往事,无情谷这个地名,成了他心里不可触的逆鳞,但凡与他交情深厚的朋友都知道,不能在他面前提起无情谷几个字,不然这家伙轻则发怒,重则直接动手干一架,道歉也没有用。
对于这件事而言,这是龙尧对待朋友的方式,然而就在方才,他用这种态度去对待了一个他自认为视为晚辈的小丫头,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的发泄而出,这让他在回过神之后,感到异常疑惑茫然。
身为长辈,不能这样,至少不应该……
可事情就那么发生了,谁能解释一下?他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对晚辈发火的狐妖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今该怎么办?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糟,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个小丫头。
所以……溜了……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那丫头生气了,气得调头就走,这一场尴尬总算得到了暂时的化解,然而龙尧的内心仍然感到无比困惑,费尽心思也想不通,自己这是怎么了啊?
身为两百多年的狐妖,他自然称得上阅人颇多,年少的时候狂妄直率,不爱去琢磨人心,随着阅历和见识逐渐增长,即便不去琢磨也能看出什么人是什么性情(女人除外),像那样的小丫头,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几乎不曾在世上见到过,一个黄毛小丫头,居然舍得拿自己的命去换李贺的命,分明手无寸铁,却把自己当个女侠,面对梅玄桢那种老妖怪,居然泰然自若,哪是个十五岁丫头,分明是梅玄桢大姨。
更意想不到的是,她在短短几天内,经历了数场大风波,三观给砸得稀碎,人生几乎已被毁完,却没有一蹶不振,没有自暴自弃,仍然坚守着她的本心,不被任何纷扰所撼动。
甚至到了最后,只是出现了一缕渺茫得几乎不可能的希望,她也要抓住机会,赌上一切去拼搏,哪怕力量甚微也不甘示弱,这股不服输的骨气,很像一个人。
哦不,很像一个九尾狐仙,名叫龙尧。
他从这丫头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他很难想象,会有姑娘跟他一个男儿那么的品性相像。
倒不是说姑娘就怎么样,而是这个狐妖从来没有看懂过女人,直到现在还觉得女人是一种妖怪,这件事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像龙尧这般的身份地位,加上爱行侠仗义的品性,兼之容貌又神俊无双,从来都不缺乏追求者,但他对女人一向敬而远之,几乎没有什么女性朋友。
也有极少数女子,性情温婉又善解人意,能交个朋友,但他仍然刻意保持着距离,总觉得一旦靠得近了,她们就会将恐怖的一面展现出来,让人头疼纠结。
龙尧不是无缘无故养成这种钢铁性格的,从前他的确和无情谷那边走得很近,结果被某个脾气古怪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