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摇头失笑,“王爷果然一如当年,即使是口舌之争,也不愿认输。”
王保保挑起一边眉梢,“你不也是一样?”
二人相对而笑,神色温柔,犹如闲话家常,也如故友重逢。
但这一笑之后,宋青书神色便已冷然,“朕还记得,当年汝阳王曾夸下海口——对朕说,莫要落在王爷你手上。今时今日,又当如何?”
王保保早知私情叙过之后,便是立场再次针锋相对。即使两国和谈,但能悄无声息的除去自己,无疑会给昭国带来很多的便利。
十五年来鸿雁传书,王保保可以说是天下最了解宋青书、甚至是唯一心知宋青书蜕变的人。
少年时宋青书便工于心计灵巧机变但仁义为怀,青年时揭竿而起——无数次战役早已让他原本还略微柔软的心变得足够冷硬。
等到如今,江山初定——他已变得真正的心狠手辣翻手无情。
纵然经常能听见昭国国主是仁德之君这种话,但王保保心里清楚——生当乱世,如大浪淘金,真正的仁德之人是最容易被拍死的。
当年那个与自己为蒙古人和汉人、好人还是坏人做口舌争竞的少年,早已在时光里悄然隐没了。
一切就如当年他与宋青书所说的,天下江山权势生存面前,感情算得上什么?男儿丈夫生于世间,情爱两字在许多东西面前都太轻了。
是以王保保心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扬眉一笑,“当年国主曾说,若是落在本王手上,甘愿自绝以求痛快。”
宋青书环视一周,如有所指的看着王保保身边亲卫,淡淡道,“倒是有不少故人。”
王保保不徐不疾,从容笑道,“能得国主以故人相称,是本王这些随从的福分。本王自十三岁从军,南征北战二十余载,多仗他们舍命护卫……他们与本王不同,国主可否念在故人二字,放他们一条生路?”
宋青书微微侧头,似笑非笑道,“轻飘飘几句话,就是汝阳王求人的态度么?”
王保保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他微一喟叹,“想不到陈年旧事,国主竟记得这般清楚。”
王保保说的正是当年在广元分别之际,宋青书于众目睽睽之下,向他磕了三个响头,方才求得黑玉断续膏之事。
王保保虽位高权重,但却素来能屈能伸。他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跪下来,连叩了三个响头,“求国主放他们一条生路。”
“王爷!”
“王爷——我等甘愿追随王爷!”
王保保手下亲卫们眼眶通红。异口同声。
宋青书玩味一笑,“汝阳王,你该知道——你这些亲卫追随你多年,手中沾了多少汉人鲜血。今时今日,我该放他们吗?”
王保保站起身来,神情平淡无波,说道,“放与不放在国主,但与求不求却在本王。”
宋青书呵了一声,直接摇了摇头,斩铁截钉的说道,“汝阳王,你这些亲卫,朕决不能放。”
宋青书所说一如王保保所料,所以王保保并不意外。
宋青书又说道,“朕想请汝阳王回当年的汝阳王府看看,汝阳王意下如何?”
庙中又静默下来,唯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跳动的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汝阳王。
王保保微微眯了下眼睛,他忽地笑了起来,“本王觉得……不如何。”
“本王若是深陷昭国,便是蒙古人的千古罪人,他日再无面目回返漠北。”王保保洒然一笑,“青山处处埋忠骨,本王死得其所,有何可惧!”
“好!”宋青书轻轻鼓掌,“这才是朕心中的汝阳王。”
他的声音微微一低,隐约带着几分缠绵,“不负我——”
——不负我一生所爱,半世相思。纵然时移世易,这个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这一世的真情,总算没有白白安放,也没有白白辜负!
王保保眉梢微挑,眉宇间雍容气度更胜当年初见时的金尊玉贵。
宋青书眼神一厉,他深深的看了王保保一眼,嘴唇微微颤抖,一个杀字在唇边绕了好几绕,竟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去。
十五年未见,只能在梦里出现的那人就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只要这一个杀字吐出去,天下间就再没有汝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