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随着这歌声往前走,下课的人群在我四周,他们心底乱七八糟的各种念头跟被分开的潮水一样,在我身边涌过去。
然后我看到了克莱尔,她坐在学校楼前的木质长凳子上,雨水从她的大雨伞上哗啦啦地往下溅落。
很少有人会在下大雨的时候坐在这里,这边的长板凳是阳光灿烂的时候,给情侣准备的。
她穿着青灰色的长外套,系着对这个时节有些不合潮流的蓝色围巾,脚下是一双沾了泥土的黄色雨靴。整个人就像是静止的石头,傻愣愣地抬着头看天。雨伞搁在她的肩头上,她用右手勾住了伞柄,左手握着mp3播放器。
白色的耳机藏在她淡金色的头发后面,我能听到耳机里面传来的音乐,与她心里的音乐是一样的,她在心里一直随着这首歌曲而跟着哼唱。
学校,作业,卡伦一家,烦人的妈妈,星期日的约会,天气预报……这些,全部都没有。
寂静得好像,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首歌曲。
不断地在重复着:“我愿航行到远方,像来了又去的天鹅……我宁可是座森林,也不愿是一条街道……”
克莱尔年轻的脸孔面无表情,淡金色的头发很长,凌乱地流淌过肩膀,微微卷曲着垂到了腰下。
她苍白得像是月光。
她专注而安静。
然后我看到她大脑里面因为歌曲而延伸而出的画面,是福克斯翠绿色的森林。蔚蓝色的天空下,两千多米高的山峰上闪着阳光的色彩。厚重的苔藓积累着岁月的记录,沉睡在古老的乔木上。
生机勃勃的野花在森林的泥沼上绽放,幽远无人的森林,野鹿与跳鼠在淡绿色的清晨下活泼乱跳。
湿滑的森林小路,孤单的脚印,一个一个阳光的音符在唱着:“yeould(如果我可以),isuelywoul(我会这样选择)。”
简单的乡村歌谣,我一向不喜欢乡村音乐,我一直觉得它们像是从泥土里面长出来的土包子。
克莱尔却不管不顾地用她右脚的靴子,在节奏点上,听着耳朵里面的歌曲,边在心里唱歌,边抖腿踩着全是泥水的土地。
(克莱尔像是个呆子……)
一个经过我身边的女孩带着嫌弃的语气在心里抱怨,但是她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我宁愿她没看到我。
(哦,如果她不是这么怪异,我会追她的……)
一个拿着篮球的年轻男孩,抬高眉毛,高傲得像是全学校的女人都要以他的追求为荣一样。
似乎没谁听到有人唱歌,除了我。
甚至是整个福克斯,森林,温暖潮湿的大地,那些飞翔的海鸟都在唱歌。
这个女孩的声音,甜美而干净。
在我以为她能坐在雨水里面唱一整夜的歌时,她却突然间就蹦起来,像是那些跑来跑去的林间长尾巴松举着雨伞沉默而用力地跑起来。
(惨了,要给查理打电话,他又要唠叨了,我可爱的舅舅啊。)
我听到她心底的大叫,逐渐远去的声音与她mp3里面的歌曲交织成一块——(请一直下雨吧,愿我与我爱的人今晚有个好梦,如果它能一直下雨的话)
我抬头看着深厚的雨层,忍不住轻声说:“那就下雨吧,晚安。”
回去的时候,一路远去的针叶树森林在雨水里面泛着幽蓝色的光芒,不知为何我唱起那首我不认识歌名的乡村乐歌曲。
这可不是我的风格,我该去弹钢琴,打开德彪西的cd专辑。
而不是欢快地哼唱着,那些从泥土里面长出来的土包子音乐。
到家时看到艾思梅已经开始在整理行李,房子前几天才装修好,我们都出了力气。将正面墙壁单手拆下来,或者扛着一整块的木材来当篱笆,在森林里面找到的巨木。虽然最后被艾思梅都扔出去了,她可不愿意看到自己家门口围着高耸的篱笆树桩。
我的钢琴还在路上,艾思梅答应将在一楼客厅里面设立出单独放置钢琴的空间,我很感激她总是如此为我着想。
爱丽丝跟贾斯帕已经回来,我确定爱丽丝没有看到我在学校看到的东西,她现在满脑子都在贾斯帕身上,她得为明天的上学做准备。
每隔五分钟就要因为贾斯帕的改变主意,而再次去预测这个主意后面的结果,这么枯燥的事情也只有爱丽丝能做得那么兴趣盎然。
分房间的时候我跟埃美特打了一架,他似乎很中意三楼面朝南的房间,可惜他还是输了,跳着脚大喊着我就是一个作弊鬼。
这点我承认,我总觉得我的人生就是被作弊起来的。
我走进一楼的cee办公室,这是特意辟出来远程处理一些家族生意的地方。很多股票文件与公司文件夹都放在这里,保险柜里面还有一些艾思梅跟爱丽丝收藏的珠宝。
一般而言,总是要有人固定来处理这些杂事。
我打开电脑,大脑里面那首歌曲的旋律却还在单曲循环。
【我宁愿是只麻雀,也不愿是一只蜗牛,没错,如果我可以,我会这样选择】
这些过于跳跃的歌词与克莱尔大脑里面那些翠绿广阔的森林,伴随着像是心跳般契合的旋律,有了一种可怕而优美的催眠感觉。
你无法摆脱她的歌声,无法摆脱她大脑里面的森林与福克斯的雨水。
把爱丽丝的股票摆在一旁,我开启了谷歌搜索引擎。我很少会为了一首乡村音乐而去努力寻找,哪怕它是世界上最优美的乡村音乐。
“老鹰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