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窗咚的一声,又被关上了。
最后这几声“哎呦”,简直是婉转悠扬,叫人打心眼里发痒。
要知道厮杀战斗这种事情,最让人情绪亢奋、血脉贲张,和男女间事颇有相通的地方,外头几条汉子刚杀过人,又听得这声音,只觉得小腹一阵抽搐,热气直贯天灵。
有个粗野的狞笑了两声,便要登车去抒发一下情绪。边上同伴脑子好使些,一把将他揪住:“别乱来,这是教坊司谐律郎杨飞象的车!”
“杨飞象是什么贼厮鸟?管得了老子的裤裆么?”
“娘的,他是教坊司的人!这一带的勾栏瓦舍,恐怕有半数都和他往来……他和我家老爷也是相熟的,你说他能不能管住你的裤裆?”
两人对答几句,眼前的车厢里不再有声音,却微微晃动起来。
“娘的!娘的!这些官儿,真好艳福!”
几名持刀大汉无不直愣了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好在那为首之人还是清醒,啪地一声,给了同伴重重一巴掌:“看这个做什么?发癫么?去找人啊!那李云走不了多远!”
一行人拔足便走,从车厢旁边经过时,只觉得香气扑鼻,忍不住都打了喷嚏。
穿过道路,往北面亮灯的房舍走了一段,几人俱都回头再看。
这时候车厢里出来个披着长袍之人,拿着鞭子笨拙地驾车,好像手上没什么力道的样子。
几条汉子全没兴趣去查问,那特别粗野之人挺了挺腰,冷笑两句:“这么快?比老爷我差远了!”
驴车慢慢起步,沿着道路向前。
披着长袍,装作男子赶车的,便是那个挽着高髻的女郎。
夜色深沉,道路看不太清楚,她赶车的技术也很粗糙,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
汗水或泪水流过面庞,带去铅华,露出她眼角微微的鱼尾纹。原来并非二八少女,而是个颇有成熟风韵的妇人。
赶车走了一段,已经看不到那几个持刀追逐的汉子了。女郎回头问道:“你适才说,应付了来人,便有好处,有富贵……是真的么?我要脱籍!我还想有个庄子,有田……能有么?”
李云已然昏昏沉沉。他的身体随着车厢起伏而摇摆,低声道:“有,都有。不过,先去中都,到宜中坊,找进之先生。”
直沽寨当夜这一场火,烧了好一阵,跟着李云在直沽寨行事的十余人,大都死了。死得都挺惨,像是被刀枪砍刺过以后,再扔进火里的。
但并没有谁特别在意。
漕河沿线,从来都是大金国的治安重灾区,就连朝廷诏书上都承认是“奸弊百出,人不胜苦”。直沽寨里起一把火,或者死一些人,那算不得什么。
此地的女真人都统直接将后继的事务推给了下属两个巡检。
两个巡检还不是常驻直沽寨的,一个在武清县,一个在柳口。他两人哪会操心?连文书都不写一份,眼睛一闭,只当没这事。
至于中都宝坻人李云的死活……
这年头,朝廷一次次的签军征发,大定年间通括户籍的成果已经荡然无存。哪有人知道李云是谁?哪有人在乎?
直到这消息穿回到宝坻盐场北面,李霆和李云的乡人才有些抱怨。都说这两兄弟当年带着乡里从军,结果死得不剩几个,这会儿招人去直沽寨作生意,又遭横祸,可见是十分倒霉了!
有关李氏兄弟的谈论,很快就被愈来愈紧张的北疆局势所取代。随着北面蒙古人逐渐逼近居庸关,朝廷不断调集人马到中都,然后再一拨拨地派遣到缙山前线,许多兵马也从直沽寨这边经过。
自古以来,兵匪一家。大兵所过之处,什么朝廷贵人撑腰都不好使,接连数日里,直沽寨内外出了好几桩冲突,被勒索去不少的军粮、军饷。于是各个商铺都关了门,连带着天津河北面,宝坻县境内的一些勾栏瓦舍都关了门。
据说常在此地出没的一个教坊司的官儿,还有唱院本和诸宫调出名的花大娘,现在也找不着人。说不定都被兵匪杀死了,谁知道呢。
勾栏院里的人们胡乱猜测了一阵,直到各地的兵马离境,本想重新开门,却又听说了大军在缙山行省溃败,而蒙古军攻入河北的消息,于是愈发不敢乱动。
与此同时,在天津河对面,被烧毁的店铺原址前,百余名手持刀枪,披挂甲胄的凶悍军汉云集。
最前头三人,一个是李云。
李云的脸色还是不好,身上各处都有厚厚包扎,全靠着一名女郎贴身搀扶着,才勉强站稳。
在李云上首处,一条高大军汉冷着脸,看了半晌。
这军汉,便是郭宁在昌州的老伙伴仇会洛。郭宁的铁骨朵技艺,便是得他传授。
“死了十五个人?”
“是。”
“柳口巡检李咬住的人动的手?”
“是。”
“那就行了。”仇会洛狞笑一声,向后头部属们摆了摆手:“今天晚上,就把李咬住的脑袋带来,他的手下们也不能放过。凑足五十颗脑袋,都摆在这里!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