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忠大千岁养心殿奏对时出言无状,被圣上勒令反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大小勋贵的耳朵里。圣上更是不日下旨斥责大千岁“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天理国法,皆所不容”。
京城自此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大千岁一党虽有明相坐镇安抚人心,到底也难扶大厦之将倾,一时之间,大千岁门人莫不是上下奔走,改换门庭。权倾朝野威风赫赫的“准太子”殿下一夕之间沦落至此,不得不叹一句伴君如虎。
林琛看着底下人送上来的消息,对庄先生笑道:“这两日京城上下乱糟糟的,我今儿过来时,十家倒有九家只开了个角门,连路上的人都比平日少些。”
庄先生瞥了一眼他正看着的消息,嗤笑一声,似是十分不屑上面提到的人般,道:“这时候蹦诏的越欢到时候摔的越惨。急着忙慌的以为找了条通天路,保不准哪日就成了丧命梯了。”
林琛探身拿过一颗摆在庄先生面前的金丝蜜枣丢进嘴里,口齿不清道:“这水都淹过来了,他们不忙慌赶紧的找条大船避避风雨,难不成等着被淹死?只是怪不得有些人眼拙,什么人的破摇橹都敢上。”说话间干脆将整碟子蜜饯给端了过来。
庄先生见他面前早空了的盘子就牙疼,听他嘟嘟囔囔的说话更是来气,皱眉道:“你好好儿说话,这成个什么体统!刚用了午饭就吃了这些,你那肠胃倒是受得住。”
林琛将最后一颗蜜枣塞进嘴里,往那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里一倒,满脸痛不欲生道:“这些日子为了装病,生生的灌下多少苦汁子!偏那府里的老太君不知从哪儿淘澄了养生的方子,那个味道……啧啧……”
庄游实在是哭笑不得,骂道:“叫你早早避开你不听,如今这点苦楚就昏天黑地了?这就是报应。”
听到这话林琛倒是来了劲头,翻身坐起来笑道:“要说这现世报,现成的就有一个。花了多大力气,没得弄死了个女儿,这下哭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甄家此次栽的不可谓不惨,当初为了依附大千岁,生生的弄没了做了太子妃的女儿。这下可好,义忠亲王是断断指望不上了的,可这边厢也把太子得罪了个彻底,太子恨他家恨得牙痒,又哪里会接纳这么个摆了他一道的东西!
说罢林琛自己也好笑起来,指着一行字笑道:“不过这里倒是有一位现成的贤王,最是个广纳贤士的性子,知人善任还不问出身,真真是个好主子。也难怪大家交口称赞呢。”
他这里说的,便是当今七皇子廉郡王。这位主儿在圣上面前也有些颜面,加上其人情练达,政务谙熟,连他上面几个哥哥也是多有不及的,更是得了当今器重。如今正在吏部挂职。
只一点,这位出身实在是有些寒微,其母卫氏不过是个因祖上获罪阖家罚没宫中的官女子罢了,即便是生了皇子也只是获封宝林,连个自己的院落都没有,四十上下年纪了还要给主位立规矩。
七皇子更是一生下来便被惠妃娘娘抱了过去,从未在亲娘面前养过一日的。这般出身,若是相争皇位,着实简薄了。
庄先生听他三句里面倒是有两句是挤兑七皇子的,就算他也一贯不是很瞧得上这个大千岁才出了事儿就迫不及待出来揽风头的廉郡王,也觉得他这话也委实太过了。
现下京城局势实在是不太明朗,大伙儿都摸黑下水的,偏他一副笃定了七皇子搅不起风浪的样子,着实让人好奇他这信心打哪儿来的?
林琛见先生问,也不遮掩,反而是笑问道:“先生看我如何?”庄游不解挑眉,他又笑道,“我不过一个姨娘庶孽,却能坐在这儿与先生谈论京师动向;庄侍郎谋划操持了半辈子,如今握着宫闱隐秘的还是先生。可见这出身,不值个什么,却又是个顶顶重要的东西。那位出身寒碜点倒罢了,偏又是齐国府的血脉,就这一条,那椅子他连个边儿都挨不上了。”
庄侍郎即现今工部右侍郎庄沣,庄先生的庶出兄长,惯会钻营投机的人物。齐国府却是前朝三皇子缪王的母家,今上登基也不是顺风顺水的,其间可没少受他家的气。要不是后来缪王爷想不开了要造反,今上也不能够这么痛痛快快的把人收拾了,还给上了个“缪”的恶谥。
其实林琛所言正是庄先生所虑,他也是极不看好这位廉郡王的,因此也只是告诫了一句:“你这话在这里说说就罢了,外人面前若干胡诌,仔细你的皮!”
林琛慌忙告饶道:“我这话自然只说与先生一个的,便是父亲,也断断没有在他面前妄议朝政是非的。”说罢又笑道,“也只有是先生看得起我,愿意听个黄口小儿蛮缠,在别个眼里我不过是个没长成的小孩儿罢了,虽侥幸投了好胎,到底不值什么。”
这话倒是中肯,林海虽清楚自家儿子颇具慧眼,见识卓越,也很乐意听听他的意见,却也不会真的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反倒是庄先生,往往能听进去他这些“胡话”,两人有时意见不合,唇枪舌战也是有的。
庄先生听他这话也颇有感慨,难得的和颜悦色道:“你自己心里明白便好,只是京里少不得要兵荒马乱上一阵子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可这里仍有一句话劝你。”
顿一顿,盯着林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荣国府老太君是个历经三朝,是个成精了的人物,最是手腕了得的。你若只拿她当个妇人,早晚吃亏到这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