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的时光倏忽而过,不一会儿便消磨了半个下午。荼蘼便出门提了杏花酥出来,在案上分篮。
杏花糕松软,岑娘在糕点上的手艺经过这些年的浸淫,愈发出神入化。张嫣忍不住馋,便取了一块,掰开一半分给刘盈,自己也吃了。拍了拍手上碎屑。
天晚了,将要安寝。
换上了一身清凉的禅衣,张嫣上了床,将脸埋到轻软的丝衾中。
她觉得自己很清醒,明明不在清凉殿,却可以看到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一切仿佛一场预先录制的电影,她知道所有的布局细节。演员却懵懂不知,嘈杂上演。
“舅舅,”她张口。唤了一声枕边人。“我唱支歌给你听好未?”
“唔。”刘盈这一阵子却极为劳累,早已困顿,不在意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她的意思。
“母慎莫忘,藏我嫁衣。(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
仿佛从喉中哼出的词句。张嫣唱的很含糊,沉闷的夏夜中,听在耳中,反带了一点别样的温柔妩媚。
“无使尘落,我魂无依。(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解忧将那一篮杏花酥送到清凉殿了未?
“更深发辍,露重目离。(夜深。你飘落的发。夜深,你闭上了眼。)”
王珑将煮好的红花汤,一点点的撒到杏花酥中去。小心而又仔细,嘴边含着神秘而又兴奋的笑容。
“与汝成约,我心长记。(这是一个秘密的约定。属于我属于你。)
刘盈睡意朦胧,他其实没有听清楚张嫣哼唱的词句,只是偶尔抓住了一两个字眼。“阿母”,“嫁衣”。“成约,”“长记”。
这是一首很温柔的歌罢?
“朱绣彤重,苍头白凄。(嫁衣是红色,毒药是白色。)”
王珑捻起了几块杏花酥饼,或是重新煮了一碗红花汤,吃下去了未?
红花开始发作了未?
“勿没红颜,往入蒿里。(嫁衣是红色,毒药是白色。)”
王珑在清亮殿中榻上抚腹,冷汗涔涔的从她的头上落下来,清凉殿的宫人们来往奔急,嘶声唤道,“传太医。”而她用衣袂拭去汗,拉着贴身侍女的衣袖,嘶声道,“去椒房殿请陛下过来,你跟他说,我们的孩子要不在了。他一定要过来看看我。”
“母莫相轻,使我归急。(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清凉殿黄门宦侍史方穿过半个未央宫急急赶往椒房殿,却被卫尉军亮出鲜明的刀戟,拦住了他的脚步。
春三月她就吩咐过宫人,在刘盈宿在椒房殿的时候,不许任何清凉殿的侍从进入椒房殿百丈以内。
史方惊急惶然,大声喊着,“王美人腹痛难忍,看样子险的很,你们让我去见陛下啊。”
卫尉军却哄笑道,“王美人都腹痛了两个月了,这么多日子下来,不都是好好的?”
狼来了的故事,从来不是古希腊的寓言才有。
“母莫相错,使我途棘。(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王美人这是小产的征兆。”清凉殿中,老太医诊脉,神色严肃道。
宫人面色惨白,问道,“保不住了么?”
老太医揪着花白的胡子,沉重摇摇头。
“卿摩伊发,肤坼血滴。(但愿你抚摩的女人流血不停。)”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王珑可以感觉到,腹中的小生命正在消亡,他在一点一点的往下滑,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陛下。”产下了那个才五个月的孩子。
“卿抚伊荑,骨开肉泥。(但愿你抚摩的女人正在腐烂)”
张嫣含糊的唱着,抬头去看身边的刘盈。
他已经沉沉的睡去。眉眼舒展,当是梦中安宁吧?丝毫不知道在不远的某一处,那个属于他的孩子已经慢慢的消失在这个人世中。
要想他没有为那个失去的孩子而愤怒的理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孩子的母亲动手。
他的妻子设了这样一个局,然后,他的孩子的母亲便跳下去。她们,联合起来,亲手杀了他。
“一宵风雨,何至相逼?(一夜春宵不是不是我的错)”
又或者说,她给了王珑一个理由,于是王珑便借着腹中孩子来达到她的最大利益。孩子固然是王珑亲自饮下红花汤的,但是,那个殷殷设局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无辜?
你指望我们和谐共处,最后我们只能这么相互逼杀。
那个孩子终有一日想要杀了我,那么,我便先杀了他。
“半度云乱,忍践我躯。(一夜春宵不是不是我的错)”
她在身边人的额上印下温柔一吻。
刘盈,温柔不是像你这么用的。
对所有人都温柔,反而是一种残忍。
女人的天性就是一种要不足。你一个一个的希望善待,到头来只有全部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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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今儿是端午节。
今天凌晨先写最后一段,觉得背上有点阴森森的。估计真是拼月票拼的郁闷了,在大好的端午节写出这么一章诡异的东西来。
本章中所用的这首《嫁衣》的歌词,是在天涯的一首将流行歌曲改用古诗词的帖子中第一次见到。帖子中的一位高人将之改成了五言诗。我忖度着汉初流行的是四言,于是在参考其的基础上,又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