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悠悠醒转,觉得天光有些刺目,伸手在眼前遮了一会儿,才好了一些儿。打量四周,这是一间不大而收拾的干净的卧房,屋子正中置着一架紫楠六合高帝斩白蛇图案漆屏,茅草香轻轻吞吐,十多卷良纸订制的书册堆放在玄漆杉木书案之上,散放的笔上霜毫墨渍尚未干透,一旁墙壁上,挂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青铜剑。
她掀被下榻,走到支摘窗前,于是看到窗外的院墙。
雨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寥廓的青色。小院中手植着一棵梨树,不是梨花开的季节,枝叶很是苍郁。
风从窗子中吹进来,泛起清凉的味道。
铜镜之中,她的右脸颊上,之前被闵若打过的地方,已敷了一层薄薄的膏药,红肿消退下去,只留下一层淡淡的绿色。身上衣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换过了,中衣是用浆洗过的黄润布新做的,手足之处针脚服帖精细,好像是专为自己做的一般。
拉开内室的门,不出意料的在堂中看到那个男子抬起头的目光。低下头去,喊了一声,“舅舅。”
发花须白的老大夫收回右腕三寸脉象之上的手,起身笑道,“尊夫人的身体好的很,并没有病。”
刘盈凝重问道,“她此前受过一次惊吓,又足足睡了一整日才醒,不会有什么问题么?”
“如此,”老大夫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的疏朗,“吕郎君这般担心,倒也难怪。只是尊夫人年轻身子底好,脉象没有心脉受损的迹象。若是昏睡,只怕更多是因为劫后余生心情放松下来的缘故。若是吕郎君实在不放心,我开上一张安神的方子。让尊夫人跟着吃上个两三剂,也就无妨了。”
“多谢方大夫。”刘盈接过方子,看了一眼,转身吩咐管升,“替我送大夫回去。”
案上青铜香炉首尾相接,青烟谉谉,吞吐香气。空无一人的堂上,一片静默。张嫣心中忐忑,良久,方出声道。“舅舅,这次是我莽撞了。多谢舅舅你及时援手搭救之恩。”
刘盈不语,隔着一方长案。看着跽坐在对首坐榻上的妻子。长长的睫毛在她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面上的巴掌红痕已经消退的差不多了,只余一点痕迹。
他就这么目不错转的望着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让手在长袖掩映下握紧了拳。
这是他最爱的女孩。之前险些死去,却是在为了逃离他身边的时候中遭遇。他心中怜惜,轻轻启声,“阿嫣,今次的事情,那个姓闵的狂徒暂且不提。那些突然冒出来缠处许欢手脚的旁人,我们也先放下,”他的脸色蓦的沉下来。“只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当时,你为什么会忽然从衣肆里不见了?”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怒火也就越发扬到了极处。“为什么,韩冬歌恰恰在这之前三日离开沙南?为什么。你离开市集碰到闵若的时候,孟观不在你的身边?”
堂上沉默,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都振聋发聩。
张嫣无言以答,只是低下头去,扣在茶盏上的纤细的手指好像粉色的桃花,微微颤抖。
“张嫣,”刘盈蓦的扬声,仿佛一个惊雷炸出来,眸中怒火滔天,“怎么,你有胆子做,没胆子说么?”
张嫣被她一激,按捺不住,蓦然抬头,“好。你要我说,我说就是。”
她的眼眸水亮,好像最天然妩媚的杏核儿,唇色绯染,fēng_liú天成,却吐着最伤人的话语,“是我自己想走的。我不想与你一直在这个地方耗着。既然你不肯放弃,那么好,大不了我先走就是。是我设计周旋,瞒了青葵和赵媪他们,并且甩开了许欢,想要偷偷离开北地,就是这样,你满意了么?”
“砰”的一声,案上的书简笔墨忽的一声散开,兽首莲花青铜香炉从案角滚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刘盈怒气在胸中转了几转,想要发泄却只觉得在胸口处堵着,一阵腥甜沉郁,从喉咙中吐出两个字,“张嫣——”
廊下,管升送大夫出去,回来伺候着,听得屋中动静,面色都变了,急急赶上台阶,“主子…”
“滚出去。”刘盈暴怒喝道。
右手拇指撞在冰冷坚硬的青铜之上,转瞬间便肿的老高,他却觉不得疼痛,一个字一个字从他的齿缝中迸了出来,“你简直是——不识好歹,胆大妄为。”
纵然是早已经从蛛丝马迹中推测而知真相,但是待听到张嫣亲口承认,一时间,充斥脑海的怒火焚烧了刘盈的理智。
纵然当初他真的颇有对不住阿嫣的地方,这些日子,该道歉的已经道歉了,该表白的已经表白了,该尽心的他也已经尽心了,他待她的心意还不够诚,爱恋还不够坦荡?阿嫣,你怎么能,在我用尽一切心力讨你欢心的时候,却要再次远走,离开我的身边?
你怎么能?
这么多日的隐忍,无奈,都在听到她再次生出离开自己身边的心思之后,一并爆发了出来。“想走?”刘盈凤眸染上淡淡的赤意,扣住她的手腕,“你想去哪里?难道就是那什么什么闵家的庄子?我早就说过姓闵的对你不怀好意,你偏不听我的话,我行我素。莫非你放着椒房殿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不愿意做,却宁愿做沙南闵家的一个姬妾?”
“你,”张嫣气的眼眸睁大,胸脯微微起伏,刘盈的话语像是尖利的刀,刺的她鲜血淋漓,泪水都在眼中打转,不愿意在他面前落下来,低了头,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道,“我不跟你说了,先回去了。”
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