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趺坐在清简的木榻上,挺直背脊,抬起头来看着来人,呼了一口气,“虽然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还是要说一声,实是没有想到:——是你。”
女子将手中提的青竹桑皮灯笼轻轻的放在室中石桌上,抬起头来,瞧着张嫣微微一笑,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身长玉立,青蓝色同色缘襦裙贴身窈窕,长长的衣带从腰间垂下来,婉转修长,鬓边三彩珠玉簪子微微晃动,唤道,“皇后娘娘,”不是别人,却正是增成殿的丁七子。
“在此前,”丁酩笑吟吟的,“我也做梦都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皇后娘娘。”矜持的目光便做不经意状,扫过坐在室中木榻上的张嫣:
冬日渐渐深了,地下更是比宫中燃着炉火寒冷的多。背后筹谋的人将张嫣软禁在这儿,倒也没打算就这么将她冻死,也曾命哑女送下来一套冬衣。但自然不同于皇后袄子的华美厚重,不过是普通素色袄子,看上去还有几分陈旧,如今披在张嫣单薄的身体上,再加上张嫣多日寝食不安导致的苍白脸色,令国色如张嫣,如今看起来也有了几分落魄。
——椒房殿中的张皇后,素来高高在上,竟也有这样的时候,一身狼狈的坐在空旷地室中的简陋木榻上,和立在一旁气定神闲的自己比较起来,仿佛亦矮了半个头。
丁酩心中微微自得,唇边亦扬起淡淡的笑意,“咱们的皇后娘娘又有没有想到过,你也会有这么一天?”
张嫣垂眸,淡淡道,“我从来不想不好的事情。”
丁酩一噎。
在下来地室之前,她也曾经想过。这个女子半辈子平顺荣华,于最花好月圆,万事无忧的时候骤然落下,如今孤零无依,生死未卜,前途不明,她应当是怎么样子呢?是慌张的不知所措,或者是没有休止的失声痛哭?她想过无数的情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张嫣如今落到这个地步。还是能够云淡风轻。
意外情况的发生让她在一瞬间有些失措。然而,她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娉婷朝张嫣走近。声音清幽笑道,
“皇后可知道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在哪里?”
张嫣微微一笑,“我大致知道一些。本来,我还不能确定这儿具体是哪儿,但如今见了丁七子。便晓得了。”
“这儿是七子所居增成舍地室,是么?”
“你怎么知道?”
丁酩面上难以遏制的闪过惊讶神色,“太……那人明明说了,这地道除了她和当初动手的工匠,不会再有多的人知晓。”
果 然 如 此。
张嫣闭了闭眼睛,
虽然明明在心底已经隐约猜到。但从丁酩口中得到证实,一瞬间,张嫣还是觉得心恸若死。
阿婆。
阿婆,
我还记得长乐椒房中那些遥远的,快乐真挚祖孙情谊,你却早已经能够放下。吕太后不愧是史上以女主之身手段酷烈统治了整个中国八年的女子,感情这种没用的东西。一旦取舍,便抛弃的干干脆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只有她还困厄在当初的情分里,犹豫迟疑,浑没个皇后手腕。可是我,终究不敢相信,你既然恨我到如此地步,拼着图穷匕现两败俱伤也要除去我。
张嫣忽然想起史上的前少帝。那个本应该存在,却被自己和王珑共同设计除去的孩子。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时空,一切按着原来的历史脉络发展,他将被托于张嫣名下,在做了皇帝数年之后发现自己的身世,然后说出“欲刃之”的话语,被吕后囚禁在永巷之中,活活饿死。
当他在永巷的时候,是不是和如今的自己一样的心情?
眸中的水意坠下来,她拼命的忍住,在丁酩面前越发的挺直了腰,撑住最后一缕刚强,“这两宫之中,能让我一丝一毫都不知道的,实在很少。就如同——我就不知道,丁七子是如何和长乐宫的吕太后联手一样。”
“看皇后娘娘说的,”
丁酩抿唇微笑,已经是在瞬间掩去了适才失控的情绪,“谁说动手的是太后娘娘了?这两宫之中,谁不知道,太后可是娘娘的嫡亲阿婆,疼娘娘比陛下还要多。娘娘这么说,可是会让太后伤心的!”
她说的圆润,张嫣却蓦然心中一动,一种奇妙的感觉让她生出认知,顾不得理会丁酩,扬声叫道,“阿婆,阿婆,你在哪里?”起身向石室入口阶梯的方向奔过去,被足上的锁链绊了,狠狠的跌下去,摔在冰凉的石地上,手足俱是火辣辣的疼痛,力竭的跪落下去,依旧扬颔呼唤,
“阿婆,阿嫣知道你在的。我不信你这样的狠心。”睁大眼睛,看着石室门开之处婉转盘旋上去的方向。
那儿寂静无声,仿佛黑洞中猛兽张开獠牙的巨口,要将送上来的一切都吞噬下去。
“我不信……”张嫣胡乱着摇头,粉面之上泪如雨下,“你便是真的要对付我,总要当面跟我说个清楚,给我一个说法。这样子对我,我不服气。”面上已经满是泪痕。
室里室外无人应答,一时间,空气里只余她抽噎的啜泣声,悄然无声,空气中留下一抹浓秣的幽香,宛如夜色中的玫瑰。
丁酩站在她的身后,瞧着她的痛苦,只觉得拢在广袖之下的双手气的微微发抖,尖声道,“皇后觉得落到如今的境地不服气,又可曾问过别人服不服气?——”
能够做到七子之位,并且在赵颉和王珑都相继谢场退幕之后,依旧留在未央宫中,丁酩圣宠虽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