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伏跪在殿上,又愧又悔,长拜道。“老臣自知罪在不赦,甘愿领罚。”抬起头来,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颓然道,“老臣今天回去就将致仕奏章递上来。”
刘盈点了点头,闭目道,“安国侯忧心国事壮年而逝,朕至今引为憾事。陈丞相这些年来一直为国事操劳。只怕身子也不太好,曲逆是一个好地方,你递交了奏折之后,便回曲逆县养老去吧。”
陈平对着刘盈长拜道,“诺。”
抬起头来,看着皇帝。眸中闪过泪光,殷殷道,“陛下待老臣走后。当保重身体。如今大汉国运昌隆,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用的上臣的地方,只是陛下还需谨防匈奴人和吴王濞……”
……
直到曲逆侯陈平退下良久之后,刘盈坐在宣室殿,依旧维持着一个姿势。
韩长骝小心翼翼的唤道。“陛下?”
刘盈回过神来。
“快到午时了,”韩长骝道。“陛下可要宣膳?”
刘盈意兴阑珊道,“也好。”
他胃口不佳,随意吃了几口,将碗箸放在餐盘之上,吩咐道,“起驾,朕去掖庭一趟。”
一队排成人字形的鸿雁从昭阳殿上空飞过,带起斑驳日影,投射在华美的殿宇之上,凭的美丽哀凉。
乌兰冲进含光阁,神情惊惶失措,“童英一夜都没有回来,宫中一直没有传来织室火灾的消息,美人娘子,咱们不会出事吧?”
“慌什么?”袁萝恶狠狠的道。“便是再怎么样,你做出这分姿态,便能改变事实么?”
燕宁捧着药碗从帘子下进殿,低低道,“娘子,今日的药煎好了。”
袁萝接过药碗,饮了一口,只觉得今日的药汁比诸往日,更要苦涩三分。而到了这个地步,她还需要喝什么药?索性将药汤摞在榻旁的桧木长案上,吩咐燕宁道,“将我的展衣取过来。”
燕宁应“诺。”退出去一会儿,便捧着一套白色的衣裳进来。
汉宫制度,皇后以祎衣为礼服,鞠衣为蚕桑礼服,展衣为常服。外命妇及宫中妃嫔则以展衣为礼服,这套展衣便是袁萝的美人礼服。
袁萝望着这件庄重而柔美的展衣,眸子中显出痴迷的光芒,吩咐燕宁道,“伺候我穿上吧。”
燕宁柔顺应了,将展衣轻轻抖开,同乌兰一起伺候袁萝穿上。袁萝从榻上起身,配合的伸展双臂穿衣。这些日子来,为了找到一个留住淮阳王刘弘在长安城中的借口,袁萝一直装着重病的样子,甚至为了害怕张皇后怀疑,不吝损毁自己的身体,到了如今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然骨瘦如柴,不过是穿一件展衣的力气,已然累的气喘吁吁,不得不靠在床沿上休息。
小黄门长而尖细的声音在含光阁响起,“陛下驾到。”
袁萝抬起头来,瞧见自己此生中唯一的男人,她的儿子的父亲第一次踏进这间宫殿。
她拼尽力气起身,摇摇晃晃的拜下去,“臣妾恭迎陛下。”
刘盈看着面前这个女子,袁萝低着头,病态支离。虽然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但此时看着她低头的模样,他发现,自己甚至不记得她的容貌。
“为什么?”刘盈问道,
“朕自认待你们母子不足,你究竟为什么行此悖逆之事?”
“为什么?”袁萝重复道,忽的呵呵笑起来,蓦然抬头盯着刘盈,“你竟然问我为什么?”
她本来就没有美丽的容颜,又“病”了这些日子,面颊愈发枯黄瘦削,笑声尖细而疯狂,刘盈猝不及防,竟被她的怖厉模样惊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的确做的没什么对我们母子不好的地方,你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你为什么要回来?”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袁萝自知全无幸理,索性将自己多年来深藏心底、想都不敢想的念头一股脑的说出来,声音怨怼至极,“若陛下你没有回来,我的儿子就是大汉的下一任皇帝,长乐宫中住着的太后娘娘会是我,至于张孟瑛,不过是个少年寡妇而已,我要她怎样,她就只能怎样。怎么会是现在这般,我们母子屈居人下,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你这个疯子,”刘盈怒火攻心,气的眼前一阵发黑,厉声斥道。
袁萝忽的安静下来,静静道,“疯子,也许吧。”她瞧着刘盈,忽的露出一个此生以来最温柔的笑意,“许是当我无人知晓的在永巷一个人产下团子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
……
刘盈离开含光阁的时候,只觉得心中一片愤懑。
他自以为自己虽然独宠阿嫣,但也尽可能的给予了袁萝母子妥当的照顾,但没有想到,袁萝心中竟然存着这么深的怨怼,这么大的野心。
“让袁美人自裁吧!”他吩咐道。
若仅仅只是怨怼倒也罢了,但袁萝一心认为刘弘本该是下一任皇帝,自己和阿嫣千辛万苦盼来的嫡皇子刘颐、甚至连刘盈本身,在她眼中都是夺了刘弘皇位的恶人,存了这样的念头,已成执念,是再也留不得了。
韩长骝低下头,轻轻的应道,“诺。”
含光阁留给刘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