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椒房殿中一片欢腾嘈杂。椒房殿外,吕雉与刘盈对视一眼,俱都松了口气,张嫣沿着吕雉的身子缓缓滑倒,跪在地上,欢喜的眼泪哗哗的流下。
“臣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身披玄甲的长乐卫尉赵乘踏上近前参拜,“微臣奉命从廷尉解赵王张敖来见鲁元长公主,长公主既已母子平安,还请赵王出来,随臣回廷尉府吧。”
吕雉气定神闲问道,“陛下有明令让你将赵王押回廷尉么?”
他怔了一怔,“自然不曾。赵王是廷尉重犯,陛下赦他来此,是顾及与长公主的父女之情。但若直接纵了人犯,廷尉府和微臣都吃罪不起。”
“赵王未曾有谋逆之心。”吕雉大声道,眉宇间淡淡威仪,赵乘迫于她的气势,竟然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只得不软不硬道,“赵王有没有谋逆之心,是廷尉府当定的事情。臣不敢擅越。微臣只是负责押送赵王,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赵乘,”白衣少年从灯下走过来,微微笑道,“长公主因思念夫婿难产,幸得赵王赶到及时才转危为安。——若是你此刻将赵王带走,待长公主醒来不见了夫婿,她身体虚弱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待负这责任么?”
“这,”赵乘面上迟疑。
“赵卫尉,”刘盈复柔声道,“赵王夫妻鹣鲽情深,好容易才聚在一起,你非要做那棒打鸳鸯的下作事?”
赵乘复跪下道,“臣亦不愿如此作为,只是陛下那边——”
他不过留了个话引子,吕雉便利落接到,“赵卫尉尽管放心便是。要知道赵王是陛下和本宫的女婿。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陛下又新得了外孙,更不会生干戈。纵是陛下发怒,赵王总是在这的,你再着人来拿就是,最多不过遭陛下一顿责骂。本宫为你担保绝对不会牵连于你。”
“这——”赵乘作势沉吟,眼光却瞥向刘盈。
“孤为你作保。”刘盈淡淡道。
“既如此,”赵乘叩首,“恭敬不如从命。赵乘在此恭喜赵王与长公主弄璋之喜,也贺皇后娘娘得外孙,太子得甥之喜。”
吕雉颔首,“多谢。”
她目送赵乘远去,沉声开口道,“这趟阿嫣虽莽撞,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公主令丞涂图接过刚刚诞生的小世子,体贴的关了殿门,留着赵王张敖陪伴着产后沉沉睡去的鲁元。
椒房殿正殿之中,两排十五盏宫灯将殿中照的亮如白昼,吕雉在灯下抱着新生婴儿乐不释手,“盈儿你看你外甥多可爱。”她目光悠远,似乎想起往事,神情柔和,“母后年轻的时候生你啊,你也是和他这么小,母后抱你在手上,就忧愁,这么小的小猴子,可怎么养活啊。”
“母后,”刘盈尴尬道,“有你这么寒碜你儿子的么?”
“小世子长的真可爱,”苏摩凑到婴儿的面前,凑趣打量着,“皇后娘娘你瞧,他的眼睛很像鲁元姑母啊。”
“是么?”吕雉忙低了头去看,“果然有些像呢——”
在一片祥和和乐中,张嫣悄悄的站起来,走出殿外。
夜风吹在身上,冰凉冰凉的,这才发现,原来出了一身的汗。张嫣拢了拢微乱的鬓角,坐在阑干之上,仰望夜空。
今夜夜空静谧,是一种神秘广袤的蓝黑色泽,点缀着些许星星月亮,闪烁着,似乎能贴近人的心。
突兀的穿越,君前的顶撞,石阶上的罚跪,背她回寝殿的舅舅,坚毅狠辣的外祖母,年轻貌美的戚夫人,还有鲁元产子,……一幕幕场景闪过她的脑海,不过是一个日夜,她见过太多人,发生太多事,惊喜刺激一个接一个,简直有些承受不住。
“想什么呢?”身后少年清朗问道。
“舅舅——”张嫣回头,讶异道。
月光之下,刘盈的白色深衣显得清冷,也就越发衬出他人的温暖,领角袖口纹着缘边,精致安详。
“他们都在抱你的小弟弟,你怎么不也去看看?”刘盈走近她,问道。
张嫣复又靠到柱子上去,“不开心。”
“哦?不开心什么?”
“我也不知道。”
刘盈微微一笑,“我大概猜的到。”
隔着宽广的柱子,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的到他的声音,在静夜里轻轻响起,叩问自己心灵,“你不开心有了弟弟后,你的父母就被他分去了一半,不再是你一个人的父母了。你不开心所有的人都抱他逗他去了,没有人在这一刻记得你。”
“是不是?”
张嫣问自己,是不是这样子的?
是。
虽然很难堪,但的确是这样子的。
她问自己,你能不能将这儿当做自己的家,从此以后安然的在这儿生活下去,到老,到死。她的心还没有告诉答案,情感却已经本能的做出了反应。她的心还没有能够接受这世的父母,她的情感却已经预支了他们对自己的宠爱,所以在弟弟出生以后,她会吃醋,虽然她自己无法感知到这一点。
老毛病了呢。
她是一个爱了就想要死命抓住的人,从前发觉莞尔爱上罗蜜,心中也会觉得闷闷的不舒服。
——只是,
还是有些不一样。
她若有所思的抬头,“既然他们都陪着弟弟,那你为什么会出来找我说话呢?”
夜色中他无声无息的笑了,望着她,眸色温柔,“因为我想,你弟弟现在还太小,还暂时感受不到我的关爱。但你这时候若没人开解,大概会难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