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撷吃了一惊,失声道,“阿嫣将要做皇后了?”
“是啊。”阿蒂垂眸,掩住其中一丝激动,“汉朝送来国书如是说。如今六礼大约已毕三礼,到明年冬十月,天子便要亲迎。”
刘撷面上神色便呆了一呆。
阿嫣怎么能做大汉的皇后?
她和陛下,可是嫡嫡亲的舅甥啊。
虽然从宗法上说,没有禁止舅氏与外女结缡的可能性,而有汉一代,贵族世家世代通婚,辈分混乱无法避免,但天子迎娶亲姐之女,终究是过于骇闻。
张嫣。
一瞬间刘撷心中酸苦翻覆。让我为她代嫁匈奴还不够,连天下女子最尊贵欣羡的皇后之位,也捧给了她。可知道。你们越维护这个孩子,我就越恨她。然而转念一想,纵然皇后是天下女子欣羡的尊位,但作为一个外甥女,在豆蔻稚龄嫁给自己的舅舅。怎么样,也算不上是一种幸福。
“这位大汉将来的皇后,”蒂蜜罗娜悠然问道,“是什么样子的人?”
刘撷想了想,笑道,“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她还太小。比不上阏氏容色美艳。”
帐中众人便只当阿蒂年纪尚幼,对遥远的大汉那位即将与自己一样并赴尊位的女孩有着比美之心,各有解意的笑笑。
蒂蜜罗娜垂眸笑笑。道,“我与单于商量,因末索洛姐姐现在有孕,便将离离居次托给宁阏氏吧。静阏氏与宁阏氏同来自汉朝,离离居次是先前静阏氏之女。必能妥善照料。”
刘撷怔了怔,她本自忖度要怎么向蒂蜜罗娜开口。却没料到阿蒂竟直接将离离送到她帐中。蒂蜜罗娜未免太过大方,这样的人,不是太蠢,就是太有靠势。
诸位匈奴阏氏亦微微变了色,冒顿素来不管内帐中的琐事。但听阿蒂的意思,竟是有着单于的鼎力支持。在单于的默许下,她们可以在王帐中争宠互斗,但若是单于娜不需要用任何手段来收服王帐诸位阏氏,借着单于的权威,她可以轻易的独摄王帐。
毡毛榻厚实而温暖,少女在榻边唱着温柔的安眠歌,过了一会儿上前探看睡在榻上的女孩,喜悦笑道,“离离居次睡着了。”
能够重新回到汉人阏氏的庇护之下,真好。
她回过头,看到刘撷在帘外的身影。
“阿蒂阏氏,”刘撷轻轻问道,“她对大汉的事情很熟啊。”
“是的。”朱朱应道,“因为双辕车和善于打造刀剑,她在草原各部落有很高的权威名声。数年来,匈奴侵犯汉境,她都要犯将为她找各种大汉书简,她甚至熟读《左传》,还会写一手端正的小篆。”
刘撷沉吟片刻,忽然想起那位在途中篝火边陪着自己饮酒看星星了一夜的年轻匈奴男子,“那个叫渠鸻的左大都尉,又是怎样的人?”
朱朱神色了然,侃侃道,“他是阿蒂阏氏的同母兄长,左谷蠡王最出色的儿子,以及公认的继承人。却留在王廷多年,凭着自己的勇武得到了匈奴二十四长中的左大都尉。阏氏到龙城之前,是他主动向单于请命,去迎接阏氏。”
“主动请命?”刘撷微微讶然。
“是的。”
为什么,刘撷思索不得解,她确定她曾从那个年轻匈奴贵族男子身上感到一种善意和些微的沉迷,但她与他从无交集,这善意从何而来?
她忆起月夜下渠鸻黧黑的肤色,以及带着些许怀念的眸光。
他笑着说,““公主和她,一点都不像。”
“她?”
“嗯。是静阏氏。哦,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应该是叫须平长公主。”
月色像水一样在记忆中静静流淌,她若有所思的问道,“渠鸻都尉,对静阏氏很好?”
“是的。”朱朱颔首,惨然道,“当初静阏氏逝世,他尽过很多力。这些年,若不是有他对我和洛洛照拂,也许我们早就是一抔黄土了。”
刘撷微微微笑,弯下腰,替毡毛榻上沉睡的离离掖了掖被子。
汉长安 未央宫天禄阁
“将先帝九年后的起居录取出来给朕。”刘盈吩咐道。
“诺。”小吏揖拜应道。
天禄阁进深颇深,显得有些阴暗,天光从直棂窗中透进来,微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欢快的动荡,刘盈立于窗前,静静等候。
汉匈之间的和亲总算尘埃落定。刘敬却依旧被羁押在廷尉狱中,不能开释。母后认为刘敬当年私与冒顿约,忘君恩,负故国。而先帝既逝,便无人可证当年刘敬是否真的曾将此事禀于君前。
起居录置于卷架的最顶端,青衣书吏攀登梯子去取。天禄阁经常打扫揩拭,书卷上倒没有落下什么灰尘。他将厚重的竹简放于怀中,一个不小心,架上的数卷竹简带落,砸在地上。
“怎么了?”刘盈听到了声响。
书吏吃了一惊,连忙跪地叩拜,“臣罪过。”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便本来有气,看到这样子,刘盈也禁不住失笑,“这么点事,男儿丈夫也要哭啊?”
“收拾一下,把起居注拿出来给朕。”
“谢陛下。”
要说不怨刘敬生事,那是假的。但刘盈还是不愿意冤枉臣子,在九年末的起居注中找到了那条记录,他叹了一声,将竹卷放入袖中,不免望了适才那个哭泣的书吏一眼。他青衣消瘦,面容清秀。
“朕应该见过你数次。”刘盈道,“是在……”
“臣曾在相国官署执赞导之事。陛下勤于政事,来往官署之间,臣曾有幸效劳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