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觉得,几个月之后,这个位置就该他坐了,但提前越权,就是会落人把柄的。
偏偏朱由崧也是没办法,他毫无官场根基和势力,眼看崇祯要死,他多拉一两个督抚和武将作为后盾,也很正常,显然是经过脑子权衡后的决定。
朱由崧很清楚,他那位堂叔倒是什么都不用做,可以以软弱仁懦示人,而且血统也比他远——但他堂叔命好啊!没生出儿子,断子绝孙,只有一个女儿,还嫁了个手握二十多万兵马的总督!
就算朱常汸没有野心,朱由崧不敢赌朱常汸没有野心,他必须预做准备。猜疑链这种东西一旦启动,不是说对方表现得人畜无害,另一方就能收住手的。
……
六部重臣中,史可法对于朱由崧“干预有司”的具体表现和细节,算是最了解的。
谁让他在当南京兵部尚书之前,就是从如今马士英那个位置上挪过来的呢,在安庐和凤阳的明军之中,史可法的眼线是最多的。马士英刘良左和朱由崧的小动作,他也就都有所察觉。
既然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史可法自然不屑于再去捕风捉影栽赃,于是他就只攻击这一点,把上述“福王干预有司”的作了。
“……是否贪淫、不忠不孝,暂且不论,这干预有司,越权擅断,却是几乎实打实的。如今的问题,只是这个罪过,是否能影响到血缘伦常、足以决定是否让其监国的程度,有没有那么严重。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其余众尚书听了之后,也是反应不一,好几人精神一振,王铎执掌吏部,对于朝廷权限法度最敏感,当下就表示了这个罪过可是不小。
礼部尚书姜日广,则摸着胡子犹豫:“干预有司确凿,着实不是小事。但只靠这一点,就推翻伦常亲疏远近,怕是还不太够。
毕竟如果按照伦常,福王确是陛下殉国后,血缘最近的藩王了,说起来他也是提前了一两个月滥用权力……如果我们不追究,却也没人会去追究。此事毕竟还没闹大。”
史可法觉得姜日广这番话有些滑头了,按说众人当中,他史可法相对而言并不算怕福王掌权的,其他五人至少有三四个比他还担心这事儿。
但姜日广却要撇清责任,这就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好在,这一次史可法还没开口,倒是一个一贯以读书少、学问差着称的同僚,很有担当地开口了。
户部尚书沉廷扬颇有侠气,忍不住说:“姜部堂!你这番话,口口声声朝廷礼制,可那些礼制,是选新君、定国本才用的。
但我们如今讨论的是选监国,又没哪条大明律法祖制说选监国也一定要按伦常远近!选监国时选贤有问题么?再说了,你说福王也不过是稍稍提早动用权限,那我倒要问你,难道福王为刘良左、梁以樟开托、找马士英疏通时,他就能预言陛下诸子也会横遭不测不成!
毕竟要是大行皇帝诸子但凡有一个南来,那就轮不到他福王对国政指手画脚了!”
沉廷扬这人商人出身,比较抓实质问题,也不跟人掉书袋,他这番话糙理不糙,史可法、王铎一听,也觉得甚有道理。
对啊,咱是选监国,没说监国也要按立新君的标准来选。
史可法不由点头称是:“沉兄这番话,倒是颇有启发,确实,咱只是选监国,监国以贤,并无问题。值此乱世,监国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不干预内阁运作。潞王虽然仁懦,却也因此能让人安心,天下人都知道他不会干预有司。
自古监国之道,便在选贤任能,垂拱而治,齐桓公得其人,遇事一则告仲父,二则告仲父,不也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这番话大义凛然,谁都挑不出错来,因为按照儒家的政治理论,皇帝或者说君主,最重要的就是兼听则明,外加识人用人,至于具体做事,那是不需要皇帝的,皇帝只管用好人。
魏文侯跟田子方吃饭时,听出编钟的音律不准,指出了哪个钟音高了,应该再让铜匠锉一下,田子方就教育他:
孔子说了,君子不器,人君不该觉得自己在任何专业技能上强过专业人才,人君应该是选出最专业的人才去做专业的事情,这样才不会刚愎自用越俎代庖。
否则不就跟后世足协行政官员指挥主教练一样了么。(君子不器不是说君子不能有技能,而是君子要保持谦虚,哪怕有技能,也不能觉得自己比专业人士更有技能,要信任专业人士)
姜日广被史可法这么一总结,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今天这场会议的过程,将来就算流传出去,也不会有他什么责任了。最多就是潞王真上位的话,他可能不太捞得到好处,但只要四平八稳也就够了。
史可法又扫视一眼全场,觉得大致算是有了统一意见。
而王铎见大势已定,也补充了几句锦上添花,算是同时对史可法和姜日广说的:
“史阁部,姜部堂,有句话,老夫也是突然想到。如若真要选贤,光这干预有司一点,怕是还不太够用。其余德行诸事,按说是该礼部管的,但姜部堂若是管不过来,事多繁杂,不如再临时商议一个礼部侍郎,专管此事。”
史可法和姜日广对视一眼,知道王铎这是要拉个人干得罪人的事情,便由史可法问道:“王阁部可有合适人选?”
王铎眼睛一眯:“钱谦益如何?他虽赋闲三年,资历倒也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