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一边说谎,一边内心是这般自忖的:“跟着咱突围的,只有数百士卒,还有那么多人死在半路上了,普通士卒也不知情。还不是我和李成栋互为人证、咬死不放,就死无对证了?
蒙军旗的觉罗果科他们虽然也逃回来了,但他们是决战战场上直接被打崩后沿着江边突围的,他们比我们走得早,他们走的时候王爷也确实还没死,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当了逃兵后、王爷具体什么时候死的?咱是王爷身边最后一批突围的,就不可能有人能拿出铁证戳穿我们!”
尚善咬定了这一点,他就觉得自己在清军内部的战败责任分配方面,能尽量占到优势——他们走得晚,就可以指责走得早的人放弃友军,单独逃命。
蒙古正红旗的觉罗果科如果想学尚善,把自己的败逃说成是“奉命突围求援”,尚善可以证伪,因为尚善在多铎身边留的时间更久、走得更晚,他可以和李成栋串供,证明多铎没让觉罗果科突围!他只是被打崩了!反之则不行。
这也是为什么最近十天,尚善和李成栋完全没有承担任何罪责。
这就好比先帝死了的时候,拿着草诏时间越晚的先帝遗诏,法律效力才越高——
你手上或许也有先帝遗诏不假,但你拿到遗诏的时候,先帝有断气么?
什么?没有?那你怎么知道你走了之后、先帝断气之前的这最后一段时间里,先帝有没有改主意呢?
咱手上这道遗诏,时间比你晚,而且拿到手之后,咱是眼睁睁看着先帝咽气的!所以要按这最后一道遗诏办!
尚善和李成栋在生死逃亡那几天里,天天琢磨这其中的逻辑,自然是想透彻了,不可能有漏洞,今天自然也是一样。
但可惜的是,今天也有不一样的情况。
当天下午,就在尼堪和满达海“两堂会问”完尚善后,清军主帅大帐里,忽然有侍卫进来报信:
“禀贝勒,恰才休战之后,扬州城内有使者派出,说是要交涉劝说我军退兵的事宜,还说他们愿意送还王爷的尸身。”
原来,是随着傍晚攻城方休战,守城方趁着进攻方兵疲意沮的机会,派出了和谈使者。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种时候派出使者,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要是一大早还没打的时候就派,攻城方只会觉得守城方这是怂了,反而容易士气大振。
先打一天,打得疼了再派,就不存在这些顾虑。以战求和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则和平亡嘛。
“什么?”尼堪和满达海终于难得地异口同声跳了起来。
他们这几天虽然多少有估计多铎遭遇了不幸,但始终没准信,事关重大也不敢随便定论。
直到此刻,多铎才因为他们的“观察者效应”,从“既死又生的量子叠加态”,坍缩到了纯死态。
满达海立刻就拎起尚善的衣领:“十五叔带了那么多精兵强将,就算被困在江南,不能靠着最后的骑兵冲杀劫掠周旋么?怎会被杀?尚善,你们之前是怎么说的!”
尚善也是有点血冲脑壳,但他这几天也脑补过无数次了,知道这事儿迟早会确信,他也只好装无辜,顺便开脱自己:
“或许是明军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吧,我离开时,王爷身边的败兵确实不多了,也就几千上万骑,或许某次突围转移不慎……
再说,今日明军派使者,便是为了动摇我军心,不如把使者直接杀了,别听他们瞎说。王爷要是真殉国了,也只能如此,就杀几个明官祭奠好了。”
满达海松开手,冷哼:“怎么可能杀使,来使可是说要送还十五叔的尸身,杀了使难道就放弃收尸了?”
尚善:“那就别多说,只问他们确认王爷的死讯、拿回尸体再杀使!”
对于这种无耻的说法,尼堪和满达海倒是没有打算阻止,在他们眼中,几个明朝使者的死活,确实没必要当回事,
清国如今也不在乎交涉领域的名声,反正天下已经只剩两家势力了,没什么好连横合纵方面耍诡计的,直接刀枪下见真章就是。
然而,尼堪满达海不在乎,进来通报的侍卫却又泼了尚善一点冷水:“贝子爷,此论怕是也不妥……明人派回来的使者,并不是他们那边的文官,
而是半个月前江阴之战中,在江边被击溃俘虏的觉罗果科麾下的几名蒙古骑兵军官,是我们自己人……”
尚善顿时无语,明朝居然用力战被擒的战俘送信,他们总不好杀自己人吧。
而听了对方的身份后,尚善心头也是没来由紧跳了几下,慎重确认:“……南蛮子放回来的,是哪一部的人?”
“是蒙军旗正红旗的。”侍卫详细补充。
尚善内心微微松了口气,脸上表情不变:“还好……是王爷死前就溃散的友军,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但既然朱树人能想到放回俘虏来带话,这次是我们运气好,下次要是再放回几个比咱在王爷身边坚持得更久的忠义之士,我和李成栋又该如何应对?
唉,为了少担点罪责、多捞点苦劳,说了一个谎,就得用更多的谎去圆……我大清严酷的军功赏罚制度,真是不合时宜了。”
尚善竟忍不住怀疑起清朝那严酷的制度了。
不过说句良心话,清朝那种严明的军法,在国运上升期,确实是好用,便于激励滚雪球。但一旦到了国运巅峰开始掉头向下,大多数人打败仗逐渐常态、高级将领殉国也成为常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