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只听着少年天子对着帷幕内的两宫说道:“太母,孙臣是这样想的。”
“是不是可以在汴京附近,找一个地方做个试点。”
一个新名词出现了。
试点!
很形象的称呼!
也适合熙宁变法以来的大宋朝政格局——其实,熙宁变法开始的时候,所有法令都会先在汴京城试行,然后推广到开封府,最后才普及全国的。
就像保马法,一开始在开封府内试行的时候,对养马户的财产要求是做出了很强的限制的。
所以,富户们乐意养马。
于是一开始其实反响不错。
后来……后来地方官不顾现实,强行追求政绩。
再后来,王安石罢相,保马法从一个养马的政策,彻底沦为了敛财的工具。
养马,已经是次要的。
怎么从老百姓手里搞钱,成为了保马法的第一要素。
就像吴居厚在京东都路玩的那些伎俩,纯粹就是冲着搞钱而非养马去的!
“就在京东都路,寻一个地方罢。”少年天子自顾自的说着。
“命当地的厢军与地方富户,或以斗纽,或用带泄之法,约为营生,承接来自官府的差役。”
“不拘是修桥补路,还是兴修水利,仰或者转运钱粮,皆委彼等为之,地方能负担,则地方负担,地方不能,则上中枢都堂,由都堂审核,出封桩库钱供给之。”
“如此,厢军可得安置,官府不必扰民,百姓也能得利!”
开门!
市场经济,自由竞争!
这是赵煦早就想做的事情了,也是他认为,目前来说,在大宋王朝这艘破船上,能打的补丁之一。
韩绛和吕公著听着,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咽了咽口水。
他们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在扑通扑通的跳动。
作为积年老吏,他们久在地方。
尤其是韩琦,自从熙宁八年罢相后,他就一直在北方州郡来来回回为官。
同时,他还真是免役法的首倡者——嘉佑年间,韩绛就已经在鼓吹雇人服役,来取代旧有的差役法了。
熙宁变法,韩绛是王安石最重要的支持者。
甚至,就连攻略横山,也是韩绛主动请缨,代替王安石前去的——此事,本该是王安石挂帅,可这样一来,王安石就会离开中枢,失去对变法的主导权,韩绛这才果断接过了差遣。
所以,无论是过去的差役法还是现在的免役法,韩绛对其优劣利弊,都有足够的了解和认知。
他可太清楚,大宋体制下,差役法和免役法的玩法有什么不同了。
为何差役法下,大宋天下州郡的富户,会沦为小吏手中宰割的鱼肉?
这是因为差役法下,决定谁服役的权力,在下面的小吏手中。
地方上真正的主官,不会,也没有这么多精力来处理这些琐事。
而地方上的富户,在地方上再有钱,再有名望,只要离开本土本乡,就一文不值了。
各地的豺狼虎豹都会围猎过来,将之分食殆尽。
可免役法下,游戏规则变了。
官府开始出钱雇人做事。
权力从小吏手中,到了地方主官手里。
这就变成了一个赚钱的买卖了。
既然是赚钱的买卖,那么官员就会任用自己人了。
通常是身边的亲戚、故旧、下人。
让这些人出去组织、协调本地富户,大家联手将官府的钱吃下去。
而这些人本身又有着官面身份,还对大宋体制、系统非常熟悉。
他们办事,自然效率大增,也基本不会再有延误、亏损了。
就算有,他们也有一万种摆平。
而天子提出的这个办法,却是更进一步。
他打算跳过地方官,用地方厢军和地方富户,用斗纽、带泄之法合营?甚至还愿意出封桩库的钱补贴地方财政?!
韩绛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冷静的想了想,持芴拜道:“陛下之法,虽是甚妙,但老臣愚以为,其中或有隐患。”
“相公请说。”赵煦温柔的问着。
“这地方厢军与富户,若是勾连在一起……”韩绛拜道:“长此以往,难免尾大不掉。”
赵煦颔首道:“相公所虑,确有道理。”
“不过朕之意却是,这厢军与富户之间,以斗纽、带泄之法合营时,却需言明,朝廷只会继续供给厢军一年之费,一年之后,厢军兵额就地裁撤,转为民户,与彼富户签契书,约为工人!”
韩绛和吕公著一听这个,立刻就不困了。
因为,大宋历代以来,最难做的事情就是裁军。
在王安石之前,裁军任务做的最好的正是当朝太师文彦博——文彦博为相时,曾裁撤天下兵额八万。
而大宋天下的厢军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宰执们心里面都清清楚楚。
厢军根本就不是一支军队,大宋也从来没有将厢军视作军队。
纯粹是一些拿钱养着的青壮,只要他们不闹事就可以了。
而且,在大宋,但凡有办法的人,都不会去当厢军。
因为厢军的待遇之差,是出了名的。
此事若是能做成。
韩绛还无所谓,吕公著的心脏就已经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了。
此事只要做成,便是足可名留青史的大功!
他这个右相,现在缺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功勋吗?
吕公著想清楚这一点后,立刻就持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