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边的纪内官开始闲话家常,碎碎道来:“如这般的宫院共有四处,以梅兰竹菊命名,是先王修筑给最宠爱的四位夫人所居。先王重风水,又以台字为末,意为永居高位,不过到如今就只剩兰台有主人,偏这主人红颜薄命,前些日子也香消玉殒归天去了。”
“荣夫人?”延龄寻思着应该没记错,说起来戏班那件事这位夫人也是受害者。
后宫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从未是对错决定生死,而生死背后不过是众位看官的一声唏嘘,不会有谁真去追根究底。
内官小紧张了一下,微微转身告诫:“这个字如今是个忌讳,夫人一会儿可千万不要在王上面前提及。”
这是一方大气宽敞的四合院,院内虽萧条,但从造景能看出之前的主人颇为讲究,每个角落都是走了心的。台阶上鱼池里积了不少落叶,也能看出自主人离去,已多日无人打扫。
延龄看着那些精致有序的一花一树假山盆景,想起那日在昭已园临危不惧的荣夫人,即使百口莫辩仍相信自己的夫君,不禁感慨:本无心斗,也难独善其身,既无心斗,又何必入宫门……
又想到那日王上的一席话,虽有不悦,也能听出偏袒,既是宠爱的夫人旧居,为何要在此伤怀之地见她?延龄琢磨不出个所以然,觉得哪里不对,一回头才发现雪青没有跟入,而是同纪内官随行的奴人一样都候在宫外边,院内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不怪她提高了些警觉。
纪内官走上台阶,踩碎了脚下的几根枯枝,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被他皱眉往旁一踢。走到正门前时,他弯下腰对着门轻声道:“王,奴将德宣将军夫人带来了,人此刻在院里候着。”
“让她进来。”里面传出应声。
“是。”
延龄听这应声含几分沙哑,随后还听到了几声咳嗽,看来真如纪内官所说,王上确是身子不适。她见内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面上笑容可掬,很是和善。
若不是延龄那次亲眼所见,根本想不到这样和煦温润的笑容下竟是一个连孩童都不放过的狠角色。但兴许深宫生存之道就该是这般模样,无关对错,只有利弊。
延龄推门进去,屋内弥漫着的仍是月麟香,日已落檐,此时屋内阴沉昏暗,却无人点灯。
纪内官拉上房门退了出去,将那月麟香阻在了屋内,萦绕着两副孑然身躯,一站一坐。
坐在案前的齐令璟示意身侧的位置,朝延龄笑得也是那般温润:“你过来坐。”
延龄未犹豫,从善如流走过去坐下,不经意瞥见案上堆满宣纸,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楷书,也有宋体,而旁边的砚台却是干的。
“你是妖。”齐令璟尾音不抬。
“是当如何?不是又如何?”
延龄不卑不亢,模凌两可的回答让齐令璟挑起了眉,一般平民岂敢如此回话。
“密室无窗仅一门,玄铁龙头锁钥匙只有孤有,你能出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孤放你出去,二是你飞天遁地。”
“我那日思量几许,后来还是施术直接回了将军府。想王上既是不大光明地囚了我,相信王上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去将军府拿人。故而这些日子,我差点就要忘了那日被囚的事,这不今日王上绕个大圈将我骗来,才又想起。”延龄说得轻描淡写,好似自己是妖的事情不过闲谈家常般。
齐令璟目不转睛地盯着延龄半晌,冷不丁道:“你的皮囊倒是画得美。”
延龄对齐令璟突然转话有些无所适从,她虽把自己认定是妖,但这皮囊却是自她醒来就安在了脸上的。要说妖塑形画皮是必经之路,可她未经历过,或者应说也许有那段过程,但她不记得了,是以延龄自然不清楚自己的这幅皮囊当初到底是照着什么画的。
“王上今日找我来,应不只是为了夸我的皮相。”
“孤原以为这世间的神魔妖仙不过是话本里的东西。”齐令璟收回眼神,开始去整理桌上的宣纸,一边道:“人人都说大国师有通天本事,降服了不计其数的妖物魔物,国都内越来越多信奉者,孤于是顺应民意,将这个有所谓通天本事的胡人当个花瓶般摆设在了宫里,没想过真有一日会用上她。”
重点还是没有讲出来,延龄有些不耐,“王上……”却被打断。
“孤听闻妖丹有起死回生之效,只要将妖囚在大罗金刚阵眼,昼夜交替之际,妖的灵力最弱,少则三刻,多也不过三两时辰就能逼出妖物的内丹,再将妖血作为药引……”齐令璟将整理好的纸推到延龄面前:“你说,是不是一举两得?”
原来是抓准时辰诓她入宫,延龄不禁好笑,今夜要是被齐容与的法阵囚在亭子里,王上这一番筹谋岂不扑个空?
而话中的意思延龄约莫听懂了,“王上这是要取了我的内丹救您的荣夫人,再用我的血救您自己。”
“你看这桌上。”齐令璟指着叠好的纸,“都是小鱼同孤一起写的,喔对,因为孤的臣弟也唤做容,所以孤给她另取了个只属于她和孤的名字。”说到这,齐令璟眼神空洞,但又笑了:“小鱼,好听。”
延龄大抵能体会一两分这种痛失爱妻的感受,毕竟她曾在书上看过不少类似的桥段。但先不论他的爱妻是如何死的,如此明明白白说要杀她取血的人,再可怜都不值得同情。
“王上既知我是妖,你区区凡人,能奈我何?再者妖的内丹能不能救人我不清楚,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