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游走死亡边缘的苏云卿也在苦苦挣扎着。/p
腊八当天傍晚,在听到了王武良的死讯后,她自己也惊呆了。如果说之前她还在为没能坚持到最后一刻就放弃了对王武良的惩罚而有些怨恨或者不甘心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当她真真切切地听到王武良已死的消息、当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仇已经报了的时候,她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处境。/p
当天晚上,她趁月儿睡熟后,穿了件单衣上了卢府的后山。当晚的夜空阴沉而又昏暗,看不到一丝亮光,仿佛一个巨大的、看不到边界的锅底黑沉沉地压下来。空中飘洒着小雪,在呼啸的北风的作用下,雪花像疯子一般在空中零乱地飞舞。/p
苏云卿没有提灯笼,只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望月亭。她坐在阴暗的亭子里,身体因为寒冷而颤抖着。然而她此时的心却比身体还要冷上千百倍。/p
这个望月亭是她到卢家以后最常来的一个地方。不知有多少个难眠的夜晚她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不知有多少辛酸的眼泪都是在这里洒下的。/p
这里存放着她对亡母的思念、对亲人的牵挂;这里记记载着她被命运抛弃后发出的质问、被生活被毁灭后的控诉;这里是她人生第一朵爱情之花初开时的见证地、也是她亲手将这朵希望之花扼杀的殉道场;这里是她复仇计划开始的地方、现在又将成为她生命终结的地方。/p
是的,现在除了死她没有别的选择。她无法承受玉祥妈妈听到这个消息时看向她的眼神。如果那双眼睛里不再有温柔与怜爱、如果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甚至厌恶的话,那她宁愿刺瞎自己的双眼。/p
还有卢盛文。她清晰地记得当卢盛文听到王武良的死讯时,那副惊愕的表情。她仿佛觉得他的眼神具有了某种奇特的穿透力,像一把两刃的剑刺入她的骨髓,把她心里的秘密、以及灵魂深处的污秽都挑落了出来。/p
而更加可怕的则是来源她自己:她费尽心机,并穷其残生所做的一件事终于成功了,她杀死那头伤害过她的野兽。但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野兽虽然死了,但尸体却留在了她的眼前,面目狰狞,而且散发出阵阵恶臭,使她比原来的处境更加糟糕了。/p
苏云卿似乎已经预感到玉祥的话就要应验了:“你的灵魂将永远得不到安息。”/p
她仿佛听到了讨债者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不断地向她逼近,每走一步都带着巨大的回声,而每一次回声都能把她残缺不全的身体再震落一部分。/p
“不,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决不能。”她暗暗下了决心。/p
她不会向王武良的死低头,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被拷问。/p
“不是早就立下心愿:只要报了仇,就可以了无遗憾的走了吗?如今这个心愿已经达成,那还等什么呢?还留恋什么呢?只要把自己的躯体毁灭了,那就再也不用担心被拷问、被催逼了。还等什么呢?对,就是现在,此刻。”/p
刺骨的北风吹着她单薄的身体,手脚早已冻得麻木了,身体也因极度的寒冷而不停地在风中打着颤。/p
“既然一切都已成定局,那就按事先计划好的,结束吧。”苏云卿默默地在心里向玉祥妈妈、向卢盛文、向父亲和所有她牵挂的人一一做了道别。然后坐在寒冷的冬夜里,开始迎接死亡。/p
身体上的摧残加上心灵上的折磨使得这一时刻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天将破晓的时候,苏云卿的意识渐渐模糊了,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p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飘、越飘越高,越飘越远。她似乎成了一片羽毛,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慢慢地,她发现那不是飘荡,而是在向一个深不见底、又不可预知的深渊里慢慢坠落。她的四周开始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黑,到最后她已完全处于一片渊暗之中了。/p
那是一种她生前从未见过的大黑暗,是一种人世间不曾有的黑暗。那黑暗的力量极其强大、极其可怕。她明明知道自己是睁着眼睛的,可是她的眼睛睁得越大,那黑暗的权势也就越大。/p
黑暗如汹涌的海浪般一层又一层向她压过来。她感觉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渺小、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她竟变成了一粒尘埃,在黑暗的、不可知的、不可控的、完全陌生的地方,等待着随时被吞噬、被灭亡。/p
她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难道这就是死亡以后要去的地方吗?不,不可能。我可以死,但决不能来这种地方。”于是她想喊叫,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p
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点儿亮光,她拼命地挣扎着,想靠近那个亮光。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亮光里的一切。她渴望借着亮光逃离眼前这可怕的大黑暗。/p
如她所愿,只在一眨眼之间,微弱的亮光就照亮了整个世界,她清清楚楚地看清了眼前的全部景象。/p
原以为有了光亮之后,她就可以逃离那个大黑暗,可以驱逐前所未有的恐惧。可是,当眼前这一幕无遮无拦地呈现在苏云卿的眼前时,她惊呆了,她吓傻了。/p
如果说在这之前,她的魂魄还不离不弃地与她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的话,那么从她看到眼前这一刻开始,魂魄就已经不复存在了。/p
眼前这一幕是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恐怖场面。恐怖的程度也是人世间不曾见过、神话中不曾听过、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