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虽年幼,却偏将晋阳城前发生的那一幕幕记得清清楚楚。/p
那故意扔下的两袋米粮,那城楼上狂笑的军士,那些推搡、践踏和鲜血……直到最终,都变成了母亲单薄的脸和残缺的身体。/p
虽然这些可怕的回忆曾叫他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可随着他日渐成长,终于有一天他明白了:到底该找谁讨回公道。/p
母亲,她不能白死。/p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父亲甚至还无数次省下了自己的口粮,只为了给妻儿留一线生的希望。/p
可当时他又怎会想到,这只不过是另一条不归路罢了。/p
夜幕沉沉,外头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响传进来,仿佛是终于给他带来了一丝愉悦。他望着眼前这个他昔日爱敬如父的垂老僧人,此刻却突然轻蔑地笑了。/p
外面是一片呼天抢地的哀嚎,可他的声音却格外冷静克制:“佛祖慈悲,犹有金刚怒目之时。你分明看遍世间苦难,却依旧一味隐忍。你难道不知道,有时候放纵恶,比恶本身更让人齿冷。我杀任中军,乃是为母报仇,天经地义。你却剥我僧衣,将我像狗一样地赶出了寺庙,受尽凌辱。”/p
他说到这里时,终于不复平静,只猛的从蒲团上立起,一步便逼到了寂海面前:“我想你大概是忘了,昔日是你凭着一时之念,就擅自将我从一个无知孩童变成了佛门子弟。最后也同样是你,毁我声名,将我打入无间地狱,几乎叫我永世不得超生。”/p
一时他几乎是咬碎了牙齿道:“若不是李治登基大赦天下,我早就死在晋阳的大狱里了。”/p
不料寂海听完这一切,却并无多少触动。他努力直起了佝偻的腰板,沉静道:“我佛慈悲。你擅造杀孽,早已堕身修罗道,寺中如何还能再能容得下你……”/p
“所以你就主动去官府告发我?”他忽伸出手,一手便已掐住了对方的脖颈。/p
他此刻目色血红,仿佛已没了一丝人的情感。随着他手指慢慢凹陷下去,那老者竟已被他单手举了起来。/p
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殿外忽进了一阵旋风,烛火刹那间尽皆熄灭。他手上一松,那寂海便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倒在了地上。/p
看着眼前这干缩瘦小的身体,他一腔愤怒瞬间已化为悲凉。泪水夺眶而出,朦胧间他又想起了那个冲他伸出双手的慈祥老者,彼时他那白色的长髯在风中飘着,看起来是多么温暖可亲啊。/p
这时一个略显慌乱的脚步声突然闯进来,却差点被地上的尸体跘倒了。他一抬头,就看见月光正照在寂海惨白的脸上。/p
他吓得哇一声爬起来,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躲到了角落处。他看着那个坐在暗影处的人,心慌意乱的咽了口唾沫道:“尊主,外面有个女子误闯进来。吾等无能,没有抓到。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跑了?”/p
他说话间,总是会不自觉地去瞥一眼地上的寂海,过了好一会才期期艾艾地问道:“尊主,您杀了寂海的话,会不会对我们之后要做的事……”/p
不待他说完,怀真便立刻打断道:“闭嘴!这些时日,龟眠之法已经起了效用,诸僧早已只听从我一人命令。他活着不过是碍事,就是死了才好。”/p
那人见他没有怪罪先前之事,忙喜滋滋地附和道:“那是自然,尊主天赋异禀,不过短短时日,已尽得那象书精髓。不仅可以轻易控服众人,竟还能移天动地,实在是有鬼神莫测之能,也难怪宗主会对您如此器重。”/p
岂料他却并不吃这套,过了好一会方轻斥道:“你懂什么,这还不过是几页残卷而已。可恨这老儿受此折磨,却对这莲台圣册再不肯吐露一字。他此时一死,只怕世间也只有怀远能知此书全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