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阴县西原是是一片荒地。/p
说荒地也不准确, 十几年前,这里是大片连接的房屋楼宇, 只是一场大火后一切付之一炬, 只剩下烧毁后黑魆魆的残迹,那场大火葬送了许多人的『性』命, 汤阴县人都说这块地不吉利,加上地契被官府收了去, 后来也没有人要买这块地。/p
于是这片地就这么一直荒了下去,变成小孩和乞丐的乐园,直至如今,仍能不时看到被烧地黢黑的断砖残瓦。/p
然而,几天前, 盘踞在这里的乞丐和孩子们被驱逐了出去。/p
荒地的中心位置,是几幢尚还保存着基础轮廓的房屋,里外的装饰都被烧毁了,砖墙却还屹立着,依稀还能看出些往日的影子。/p
如今, 这里被简单收拾了一番, 缺漏的院墙被补齐, 铺满灰尘的地面被清扫,塌陷的房顶用油毡布暂且充作顶棚, 金灿灿的日光倾泻下来, 照在清扫一新的残破庭院, 庭院里放着一张竹做的轮椅, 轮椅上的人闭着眼。/p
“这里是主院。”计都推着轮椅,走到残破的院墙边,感慨地『摸』着黝黑的砖墙,天长日久风化的砖粒混着灰尘便“扑簌簌”地从他指间往下掉。/p
轮椅上的人一动不动,计都也不以为忤。/p
他眯着眼继续悠悠地道:“季家主院,是从你太爷爷那辈儿就开始盖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大青砖,窑火里烧上不知多少回,再遇上水火也不怕,你太爷爷说,地基要打得牢,家业才能稳……你太爷爷说的没错,季家越来越繁盛,到了你爷爷那辈儿,这院子就扩大了五倍,到你出生时,当年整个汤阴县,一半儿的田地都姓季。”/p
轮椅上的人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却仍旧固执地没有睁开。/p
计都依旧不以为忤,只哂笑一声:“可惜,再牢固的砖墙,也抵不过险恶的人心,无权无势,再多的财富都不过是个屁!”/p
他的语气陡然高亢起来,声音也变得尖锐,像是摔碎的琉璃与铁片相摩擦,刺耳地不忍卒听。/p
轮椅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p
漆黑的眸子,眼形很秀气,里头像一泓清澈的泉水。/p
跟计都一点也不像。/p
计都却笑了出来,低下身,拍了拍他的脑袋,声带震动着发出低沉的笑声:“终于舍得睁眼了?——阿朗。”/p
阿朗的眼睛颤动了一下,于男人而言显得有些过分纤长的眼睫微微扇动。/p
计都的脸『色』便又变得怀念起来。/p
“……怎么就没想起来呢。“他伸手,按住阿朗的眉眼,喃喃着,”这眉眼,这脸型,这酒窝,活脱脱就是你娘的样子啊……我怎么就没认出来呢?“他低头仔细地看着,眉眼间带着欣慰的笑。/p
阿朗木然地任他打量。/p
计都的目光从阿朗的眉眼又下移到他的脸颊。/p
那纵横交错的刀疤遍布脸颊,仿佛一条条丑陋的蜈蚣趴在少年的脸上,也让人忽略了他原本清秀的长相。/p
若不是这些伤疤,他也不会迟迟没有认出自己的亲骨肉。/p
无视那些刀疤,这眉这眼,这鼻这唇,分明与记忆中的妻子一个模样,还有那浅浅的酒窝,怪不得,怪不得他以前就觉得这孩子眼熟……/p
于是计都的表情便渐渐激动起来。/p
“都是那些贼人,害得我们父子好苦!”他按着那伤疤,眼里涌出怒火,手下不禁用了力,按地阿朗的脸颊有些发疼。/p
但阿朗没有挣扎,只是微微皱了下眉。/p
良久,眼里的怒火渐熄,计都又笑起来,“不过,那些害你的贼人都已被为父收拾了,杀人的,放火的,递刀的……当年害咱们父子一家的杂碎,为父已统统让他们付出了代价。”/p
他低下头,脸上『露』出足可成为慈祥的笑容,对着阿朗道:“你高兴吗?阿朗。”/p
他的眼睛闪着光,像是等待夸奖的小孩子,定定地看着阿朗。/p
阿朗木然的眼珠动了动,良久,在他期待的眼神中,轻轻点了点头。/p
计都立刻高兴起来。/p
“哈哈哈……”他痛快地大笑起来,拍着少年相对瘦弱的肩膀,“不愧是爹的好儿子!”/p
他的力气很大,激动之下,手劲儿就更大,阿朗的肩膀被拍得更加酸痛了。/p
然而他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男人张狂大笑的样子。/p
一会儿,计都终于停下笑来,推着轮椅,带着阿朗逛遍了残破的季家大院,兴致勃勃地跟他说着季家当年的繁华胜景,以及他小时候的趣事。/p
季家的胜景他是一概记不得了,然而小时候的趣事,却渐渐与模糊的记忆一一重合。/p
“……你娘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当年你爷爷跟我选了她,就是看中她读书人家出身,知书达理的,可也太知书达理了,跟咱们季家的门风不符,你才一丁点儿大,就拘着你被那些诗啊文啊的,满口的之乎者也,我要教你功夫,她还说小孩子太小不能练武,会伤了身子,嘁……“/p
记忆里,的确有声音温柔的女子一句一句地教导他背古诗,同时也有个声音粗豪的男人,喜欢把他架在头顶,偷偷教他练武。/p
“……这口井还在啊,你三岁那年夏天,贪凉往井边爬,差点掉进井里,吓得你娘抱着你哭了好几天还记得不?后来还是我想法子把你娘给逗乐了,不然她非得念叨到你耳朵生茧……“/p
被填满了垃圾杂物的八角井,井沿上依稀还能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