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在最初相识,她还不知道他已经娶妻时,也曾经有过些小心思,也曾经想过像他这样看起来迂腐守规矩的人,调戏起来是什么样子,甚至也曾想过,他那一抿起来就显得分外迂腐,却也分外可爱的唇,亲起来会是什么滋味。/p
但随即,她知道他已娶妻,他也知道她对他无意,于是两人便成了彻底的君子之交,彼此恪守着朋友的界线,从来没有越过一步。/p
没有想到,有一天居然会亲吻,而这亲吻是永久的告别。/p
她亲吻着他,看着他的双眼,而那双眼也在温柔地看着她。/p
那双眼在笑。/p
于是她也笑了。/p
笑着极尽温柔地摩挲亲吻着他沾了血的唇,笑着看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消失,/p
直至那双眼永久地阖上。/p
方老板,不,方朝清,再见。/p
她在心里说着,用目光仔细描摹他最后的模样。/p
她忽然想起在郊外农庄时他们互相为对方画的那两幅画像。/p
那时候,方朝清在她眼中就像莲,清姿俊逸,恍如谪仙,从淤泥里长出,开出洁白清香的花,让人敬佩,却也让人不敢亵玩。/p
可现在,她却觉得他更像菊。/p
在温暖和煦的春天萌芽,在雨水丰润的夏天成长,终于在秋天开出璀璨华美的花,却紧接着经遍风霜雨雪,风雪将它的枝条压折,寒霜将它的颜色染上霜红,风雪摧折它,尘土也欺它,然而无论如何,哪怕到下一年春,哪怕失去颜色失去水分,它柔弱的花瓣始终固守枝头,那是它始终不变地一点初心。/p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了他好久。/p
阿圆愤怒的声音响起时,她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旁若无人地叙说着自己是如何与方朝清以命换命的崔晚,也看到狼狈爬来的崔珍娘。/p
她小心地将方朝清平放在地上,将他的四肢放直,防止时间久了四肢蜷曲,无法以体面的模样离开,又仔细地擦拭他脸上、手上,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沾染的血迹。/p
崔晚倒下时,她刚刚把方朝清的脸擦干净,阿圆也终于恢复了平静——起码看上去如此——走了过来。/p
但他遇到了阻碍。/p
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袍下摆。/p
“带、带我到……清郎……身边……”/p
崔珍娘趴在地上,费力地仰着头,哀哀地向阿圆乞求。/p
“求、求你了。”/p
阿圆脸上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荒诞,滑稽,像看着什么人类难以理解的东西,然后,他狞笑一声,抬脚就要踹——然而却又在抬脚的那一刻忽然改了主意。/p
他抬起手,手里有一把刀,那是刚才愤怒之极时想要去砍崔晚的。/p
旁边响起了一阵小小的惊呼,以为他要用这把刀砍了崔珍娘。/p
连崔珍娘自己似乎都这么认为,她的肩膀抖了一抖,然而随即便又仰起脖子,口中还呢喃着,“求你……”/p
阿圆手起,刀落。/p
却没有砍下崔珍娘的头颅,而是将被她抓住的那一截衣衫下摆截断。/p
崔珍娘原本紧抓着衣衫支撑身体,这样陡然落空,便猝不及防地狠狠趴在地上。/p
额头磕出了血,灰尘糊了满脸。/p
本就狼狈至极的脸更添了十分狼狈。/p
阿圆呵呵一笑。/p
“我原本以为这世上不会有比你的脸更丑的东西了。”/p
“可现在我才发现,比你的脸更丑的,是你的心。”/p
“又丑陋,又肮脏,让我看一眼就想吐,踢你我嫌脏了鞋,杀你我嫌脏了手。”/p
“想跟我哥死在一起?你摸摸你那黑透了、烂透了、流着脓、长着蛆、恶臭熏天的心问问自己——”/p
“你配吗?”/p
“你这辈子费尽心思,却既得不到我哥人,更得不到他的心,而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p
阿圆忽然狠厉地一笑。/p
“我会把你干的好事儿说给方家所有的长辈宗亲,族谱上我哥名字的旁边不会再有你的名字。”/p
“我哥的棺木旁边也不会有你的位置,不仅没有你的位置,我还会把你那恶心的骨头血肉烧成灰,撒地离我哥的坟墓远远地。”/p
“我会请遍全国有名的和尚道士,我会一生积德行善,只为祈祷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再遇到你这个恶毒的女人!”/p
几乎完全没有停顿的一番话,夏日暴雨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配合着少年狠厉的表情,眼神的悲痛,以及声音里无尽的厌恶,没有人会怀疑少年是不是只是在说狠话。/p
他绝对会这样做。/p
恶狠狠地说完这番话,阿圆便大踏步地、躲避什么肮脏恶臭的东西一样地走开,走到被甄珠平放在地上的方朝清跟前后,才又猛然放轻了脚步,仿佛怕惊醒了地上那人的酣梦,方才还狠厉的圆眼猛然又落下泪来,呜呜咽咽,仿佛失去母亲的幼崽。/p
看着阿圆远去,甚至挡住了方朝清的身体,崔珍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p
“不,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她嘶哑着喉咙嘶吼着,口齿都清晰起来,早已爬不动的身体拼命地颤动着,那双鸡爪似的手不停地在地面上抓挠,却始终无法让她再前进半分。/p
方朝清就在距离她不到十米远的地方。/p
却是她怎样都无法跨越的距离。/p
“甄珠!甄珠!”她忽然大声喊甄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