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很快便到了。/p
鲜红箭衣的少年一言不发, 将崔珍娘押送至暂时收容疑犯的牢房,却并未反对方朝清跟来, 甚至在方朝清道出崔珍娘重病在身, 不堪牢狱之苦时,特意给崔珍娘安排了一间较为安静整洁的牢房, 牢房里床铺被褥俱全,比之一般牢房要好上许多。/p
面对计玄疑问的眼神, 他也未加解释。/p
方朝清向他道谢,他只点点头。/p
然后便离去,放任夫妻两人独处。/p
少年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本就安静的牢房顿时更加寂静。虽然还是白天,然而没有窗户的大牢深处是暗无天日的, 好在这间牢房里还有一盏油灯,摇曳着发出昏黄的微末光线,将屋中两个人的脸庞都映地好像蜡油捏成的一般,闪着朦胧的光晕。/p
牢房内自然没有桌椅,方朝清便只能站着, 而崔珍娘坐在唯一一张床上, 身体因为长途跋涉和方才的惊『乱』已经疲惫不堪, 此时便斜靠在了墙壁上,墙壁阴冷『潮』湿, 那冷意透过单薄的春衫, 侵入她的皮肉骨髓, 叫她灵魂都为之寒颤。/p
——也叫她的头脑更加清醒。/p
所以她没有动, 依旧倚在那里,抬头看向方朝清。/p
方朝清也正看着她,秀雅温润的脸庞被烛光映地更如白玉一般,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脸上也没有怒『色』和焦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她开口。/p
是的,从城门口被陡然喊出那样不堪的事之后,他只在最初怔愣了一会儿,之后发现城门吏并非随口唬人,而是真要捉拿她,而他又无法阻拦后,便几乎一直一言不发,只是跟着她来到这里,且还处处顾念着她的身体。/p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仍旧是那么温柔啊。/p
崔珍娘眼里闪过一丝苦笑。/p
可这温柔,却不代表他相信她。/p
他只是不偏信旁人的话,却不代表她说什么就相信什么,他只是——给她一个自我辩驳的机会。/p
所以,她抬头看他,眼神平静,裂成三瓣的嘴微微张合,极其温柔地唤了一声:“清郎。”/p
方朝清的目光便对上她的眼睛。/p
崔珍娘眼角漫溢出难过至极的笑容,明明在笑,却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p
那兔子一样的嘴唇再次微微翕动:/p
“我的确——派了人刺杀方朝元。”/p
油灯的火焰陡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p
方朝清面容一滞。/p
崔珍娘扬起脸,将那张脸完完全全明明白白地暴『露』在火光之中:“因为……我恨他啊。从他来到我们家,从他当众说出那些话之后,我就开始恨他,真的很恨、很恨,甚至恨不得他——去死。”/p
方朝清愣住,似乎没有想到她这个答案,却又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对这个答案又不意外。/p
崔珍娘脸上的笑容更大,也更哀伤。/p
“清郎,你失望么?在你面前装出柔弱善良的模样,内里……却是个这样记仇又狠毒的女人,只因为一个‘孩子’——在你心里,他还是孩子吧——一个孩子口无遮拦地说了几句‘实话’而已,我就要置他于死地,简直太狠毒了,太残忍了,是么?你一定……很后悔娶了我这么个狠毒的女人吧……也很庆幸,终于看清我的真面目吧……你、要休了我吧……”/p
她说着说着,酸痛的眼眶里便滚下泪来,后背处墙壁的阴冷愈发侵入骨髓,可她全然不管。/p
身体再冷再痛,又怎么比得上从小被人当作垃圾、妖怪一样辱骂侮辱,又怎么比得上——明明有着喜欢之极的人,却完全触碰不到,日日夜夜近乎无望的心火煎熬?/p
这点痛苦,于她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p
所以她只紧紧地、贪婪地,仿佛眼前人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看着方朝清。/p
而被她这样看着的方朝清,却只是低头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什么,站在那里久久不动。/p
直到崔珍娘实在忍不住身体的寒冷,陡然打了个哆嗦。/p
方朝清走上前,『摸』了『摸』牢房墙壁。/p
然后,他便强制地将崔珍娘从墙壁处扶起,将被褥堆在她身后好让她倚靠,又脱了外衫,搭在冻得瑟瑟发抖的崔珍娘身上。/p
做完这一切,他垂下眼眸,轻声道:“不要糟蹋身体。”/p
崔珍娘抬头仰望着他,近乎呓语地喊他:“清郎……”/p
方朝清叹了一口气。/p
“你恨他,也是应该的。”/p
他说道。/p
“那件事,阿圆的确太过分了。”/p
伤人并非只能用刀剑,言语亦可伤人,甚至有时候,言语的杀伤,要比刀剑的杀伤更痛过千倍百倍。/p
尤其阿圆那样——大庭广众之下,找准了人痛处便死命地戳,不把人戳地鲜血淋漓痛到心死不罢休的做法。/p
他没有忘记,那天夜里珍娘被噩梦纠缠的模样。/p
没有谁能代替谁感同身受,从小长相出众的他和阿圆,也无法体会珍娘对于自己的容貌到底有多在乎多自卑,所以他低估了阿圆那些话对她的杀伤力,所以天真地以为替阿圆道句歉就能将她的伤痕抹平。/p
如果他当时能更重视一些……/p
归根结底,他太自以为是了,也……太偏心了。/p
就像父母面对自己犯错的孩子,明明知道是自己孩子的错,明明知道他做了对别人而言很过分的事,但即便明事理的父母会严厉地教训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