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斜阳将落。依稀有丝丝缕缕散入镂花雕金的窗棂。
苏嫣扣转太后垂暮的手,脑海里一片空白,无声的对峙里,每一秒都漫长而了无尽头。
生死一线,就在进退之间。
姜太后喉咙中发出断续的音节,有那么一瞬,苏嫣几乎就要收手,犹豫间,但听珠帘忽然叮当作响。
她猛然回头,荷露姑姑面色隐晦地站在帘外,静静望着她。
静地异乎寻常,完全没有任何举动,仿佛洞悉所有。
可这诡异的一切在苏嫣的目光左移之后,却显得不值一提。
荷露身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人,在森严空荡的大殿内,拉出长长的身影。
长乐王背光而立,缓缓走来,步履沉重。随着他每走一步,苏嫣的心跳便更疾速一分,极力平复着心绪。
他是姜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岂能放得过自己?这一劫终究是逃不过了。
长乐王一袭紫青长袍,森白的目光逼人,苏嫣能感到他周身的杀气渐浓。
“烨儿…”姜太后最终吐出了这两个字,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香囊悄然落地,也好,苏嫣松开手,绝望地迎上他的审视,就让今日有个了断罢。
有力的手掌擒住苏嫣肩头,微微用力,她徐徐闭上眼。可片刻之后,那手竟是下移,将她纤腰揽住。
“尊贵的太后娘娘,可是应该替本王高兴?你疼爱次子天下人皆知,那么皇兄最宠爱的女人,有了本王的孩子,该是喜事才对。”长乐王握住她的手,姜太后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恐惧,她欲抽回手,长乐王却不放,他欺进接着道,“不如即刻就下旨,将她赐予我,在你临终之前!”
“孽…障…”姜太后浑浊的眼眸颤抖着,砰地一声后仰撞在靠榻上。
长乐王低笑,侧脸在昏暗中有如地狱修罗,带着毁灭的**,“孽障?究竟是谁的孽障太多!只怕你如今连死都不敢,地下有太多被你害死的冤魂,等着向你索命,你不敢,你怕了?因为你害死我亲生母亲得来的荣华富贵,就要毁在他儿子的手里了。你说,命运是不是公允的很!”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苏嫣任他揽着,或者根本不能叫做揽着,就像被要挟的人质一般,按在肚腹上的手劲道太大,出卖了他镇定下极力掩饰的恨意。
姜太后的肢体渐渐僵硬,唯有喉头沙沙作响,眼眸迸射出的光彩已然暗淡,油尽灯枯。
可长乐王为何要恨最恨她的姜太后?这一番话,字句都是刀剑,要置人于死地。
饶是苏嫣也被他逼的喘不过气来。
“还有你儿子的江山天下,我定会拿走原本应属于我的一切。”
话音落下,姜太后双目大睁,望着眼前人,却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她死了,如长乐王所言,死不瞑目。
腹中一阵绞痛,苏嫣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着。
“这一切,都是你设下的局,对不对?”她望着榻上冰冷的尸体,颤抖着开口。
长乐王不置可否,苏嫣撑起身子,极力压抑着愤怒,“为何?为何要如此害我!”
“娘娘可知其中隐情?当年虞妃和姜太后同时生产,可虞妃却诞下死胎后病亡。其间并非天灾,实乃**。”荷露将她扶起,凝眸道,“姜太后忌惮虞妃圣宠,便上演狸猫换太子之计,将自己生下的公主亲手掐死,换走了虞妃诞下的皇子。奴婢是虞妃娘娘的人。”
苏嫣愣住,万万没有料到,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姜太后,竟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殿内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敢问王爷一句,我究竟是何处与你结怨,要你这样利用我,逼我害人性命?你们的恩怨是非,又与我何干!”苏嫣压低声音,长乐王从床榻上移开,浓稠的恨意被他压下,转而邪邪一笑,“你怀了本王的骨肉,本王怎么舍得害你?”
苏嫣甩开他拂上脸颊的手,“方才不过是骗人的说辞,这孩子根本和你无关。”
“那你总归是本王的女人。”他以眼神示意荷露,将苏嫣推往门外,“不论你是否承认,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出了殿门,一切按我说的做。”
“你根本就是魔鬼…”苏嫣咬唇,受他胁迫,虽万分不愿,却还是顾忌身家性命的。
“本王一直都认为,你我气味相投,都是为报仇而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苏嫣挥开荷露,步履沉沉推开殿门,她回盼,面色苍白,“我恨你。”
及至殿外,她抬袖遮住刺眼的暮光,似乎听见他在身后说,那便恨罢。
那便恨罢,多么可笑!
“太后娘娘病危,速传胡太医!”荷露焦急带了哭腔的声音传来,而后宫女内侍,奔忙穿梭,这慈宁宫恢复了原状,再无人知晓,被死亡掩埋的秘密和阴谋。
它将随夕阳而落,永埋黄土。
就像这九重宫阙,银瓦金漆,却处处为冢,谁会在意多一缕不能瞑目的冤魂?
她从不曾想过,今日踏进这慈宁宫殿门,一步迈出,竟是覆水难收。
生与死,情和债,都由不得此身。
走出慈宁宫主殿外,便见远处一抹熟悉挺拔的身影将要入内。
苏嫣忽然心头一酸,顾不得旁的,疾步上前,“宁大人,不要进去!”
宁文远回头,便是苏嫣惊惶的脸容映入眼帘。
“太后宣我觐见,询问太子课业,恕微臣不能从命。”他拉开距离,像一个普通臣子那样,对她恭敬地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