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傅脊背挺直跪了许久,面上除了挂着恭敬外依旧神色如常,袖口的石榴花在室内莹莹亮光下显得格外曜目。/p
帐中的人终于从书页中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虽然隔着纱帐只影影绰绰看了个模糊,但萧太傅依旧下意识地浑身一颤。/p
“萧太傅还打算跪多久?”冷而无调的声音从帐中飘过来,萧太傅跪在那里认真揣摩话中的意思,谨慎得像个老学究。/p
他绷起脸正色道:“学生惶恐。”然后俯首一拜,这才起身站起来。礼数倒是十足十的周全。/p
萧太傅自小便是个一板一眼的周正儒生,也不知萧绍一点就着的暴脾气怎么就教出一个这么规矩的儿子。萧暄这个名字就是他爹萧绍给取的,反过来念就是“喧嚣”。他爹盼着名字能给他增增烟火气,加冠后变得活泼好动些。可万事都有不顺意,萧暄冠礼后不但更加规矩守礼,教出来的学生也一个赛一个板正,和他活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事儿还就偏生这么巧,萧家之字辈的小孩没有一个没听过他讲课的。/p
大周的历任太子太傅都只留名声未落史册,民间没见过萧绍的年轻一辈里,便以为萧家世代都是些像萧暄这样谦和周正的世家公子。/p
幼时珩先生曾教过萧暄半天功课,自此这老师的名号便悬在他头上摘不掉了。这孩子的性格虽然恬静守礼,但牛皮糖的本事倒是和他老子如出一辙。/p
萧太傅站起来不久,旁边的门便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小少年。他恭恭敬敬地向帐内未露面的珩先生拜别,行礼的架势同萧暄一样。随后一老一少两个萧暄便一前一后走了。/p
过了一会儿,梁则也从里面出来,面色沉沉,双目也带了些红。/p
召南上前询问,梁则抬眼直直地看着她,又不像是在看她,过了半天瞳目才转动了一下。/p
“我答应把证据给他了。”/p
除了还驺虞军清白,惩治张鸿卓外,小皇帝眯起眼,尚挂着婴儿肥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来,“待此间事了,朕会派兵收复凉川,把驺虞军将士的尸骨带回。”/p
他看着梁则脸上的表情变化,继续道:“梁都尉若是愿意,朕会封你为将,让你随兵北伐。”/p
“……这件事恐怕不是陛下能决定的。”他现如今还是个傀儡皇帝,手无兵权,北伐这么大的事,朝堂上没有人会听派他的。/p
小皇帝负手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灌入吹起他的宽袖衣袍,少年人清瘦的身躯像一盏暗夜里摇摇欲坠的油灯,随时都能乘风而去。他回身看着梁则,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和yù_wàng,将他身后的夜色衬得像是不见底的深渊,只听他缓缓道:“很快就是了。”/p
案上的烛火被风吹灭,梁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四周瞬间被黑夜吞噬,他也跌入了深渊。/p
“有句话,陛下方才说错了,”梁则盯着的临渊而立的小天子涩然道:“陛下可比傅旬聪明多了……”/p
北渝大军虎视眈眈,漠北一带早就乱了,但大周一直未派兵北定不过就是因为缺兵马、缺良将,朝廷正为这事发愁。/p
他清楚地知道凉川失守、驺虞军尸骨未收是梁则的软肋。连驺虞军的遗骨都算计上了,当真是一点价值都不浪费。/p
卖梁则恩情得到他手上傅旬的罪证,让梁则征兵买马带兵北伐堵住漠北的缺口,再借北渝之手让梁则一去不回……不用亲历,不费一兵一卒,借力打力,一箭三雕。/p
就算梁则战败也没关系,这次北伐本就是缓兵之计,借此来拖住北渝的进攻速度,好为他夺回政权争取时间,也为下一次真正北伐争取时间。/p
召南听了转述后,将小皇帝的谋划悉数告知于他。召南内心很清楚,梁则即便知晓真相,也依旧会这样选,但还是将谋划说了出来,他有知道的权利。/p
梁则听罢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后缓缓道:“就算知道是陷阱,我也会往里跳的。”/p
他没别的路可以选了,更何况埋在陷阱里的是驺虞军。他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为了留一口气给驺虞军平冤。如今尘埃将落,他想收复凉川,想带驺虞军回家……他原本就是要死的,死在曾经的战场再好不过。/p
“有件事忘了告知梁都尉,”召南眨了眨眼,笑得有些狡黠:“结契之后,寻常刀剑是伤不到你的,也就是说……”/p
“我可以一个人挑十个营?”/p
“……也不是不行。”/p
召南把梁则赶回去睡觉,出来时给他点了安神香。梁则又做了一宿的梦,珩先生却罕见的没受到多大影响。/p
第二日清晨,陆归远风尘仆仆地回到客栈,径直去二楼找珩先生,在门外见到了召南。/p
召南给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去了外间的茶座。/p
落座后,陆归远瞥了一眼自己方才被握住的手腕,剑眉微微皱起,又转瞬即逝。这一细小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召南的眼睛,她微微歪了一歪脑袋,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是感知到这个东西了吧!“/p
她摊开手,一只拇指大小通身浅绿色的灵怪从袖口滚落到她手心。/p
是栖迟的木灵。/p
伯奇被珩先生当作不用换碳的袖炉抱在怀里,一直没还回去。祁城竹方医馆的那位小医倌,派木灵一天来催她八百遍,她只当没看见。/p
木灵现形后陆归远的身体明显往后了挪,召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