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我弈遍千山万水,所见的这种棋路,不过两人而已。”顿一顿,“不过姑娘的棋路,比她的倒是沉稳许多。不像她玉石俱焚,虽然慢了些,却是步步为营。”/p
“你倒记得清楚。”/p
他有些沉默,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般,带了些孩子气的嗔怨:“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而已,谁记得她呢,早就忘了。”/p
我起身收拾棋盘,他托腮看着我,忽然问:“只知姑娘是漠诏军的首领,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呢。”/p
我想了想,觉得无妨:“魏点衣。”/p
“那魏姑娘的妹妹,是叫姚点衣了?魏紫姚黄点衣香……姑娘是洛阳人?”/p
我把棋子收拾到棋盒中,冷淡逐客:“你说你要下棋,棋下完了,趁着还有下山的路,赶紧走吧。”/p
他怔了怔:“不,我还不能走。”/p
见我凌厉眼光扫过来,他苦笑解释:“难得遇到姑娘这样棋艺精湛的人,我怎么舍得离开。必定要和姑娘多学一些的。”/p
见我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行,梅驿叹口气:“我自小得过眼疾,到现在眼睛还有些视物困难。姑娘自然不会在意我的死活,但雪天路滑,漠诏山多悬崖绝壁,我若死在漠诏山,于姑娘也是桩杀孽。”/p
是啊,我忘了他的眼疾。那样严重的病。/p
他见我沉默,又补道:“最迟来年开春,我与姑娘若能弈到百子,而姑娘不是存心相让,我就离开。”/p
其实把他送走不是太难的事,就像把他留下,也不是太难的事。/p
我说:“好,弈到百子,就算你赢。”/p
“姐姐,你真要留下他?”/p
我点点头,姚衣顿时兴奋,从腰间抽出根麻绳:“那也好,这单肉票可肥的不轻。”/p
我扶额:“姚衣,他是梅驿。”/p
姚衣想了许久,茫然道:“梅驿是谁?”/p
“你还记不记得,十三年前我们还在洛阳,我救了一个少年。他什么都不记得,治伤时在家里住了几个月,后来父亲……把他送走了。”/p
姚衣想了一阵子,渐渐了然:“哦,是那个瞎子啊。好像来头还不小,是什么……司马相的遗孤?”/p
我翻过一页纸,淡淡道:“风月是先帝稗官,你尽可以问问他,司马相是什么人。”/p
寒色入夜,有艳糜轻歌层层浮上,宛若夜幕绽放的迤逦烟花。我走至姚衣的房间外,忽然听见一个沉沉的男声:“你问,司马相是什么人?”/p
是风月。/p
风月是先帝钦点的榜眼,年少名动天下,在殿试中更以一篇《俪妆赋》引先帝御毫亲挥,写下“红烛千夜指尖凉,俪人一妆碧水苍”的十四字金笺,风头无两。而风月没评上状元的原因说出来有点丢人,风月幼时贪玩,就是文采有天然雕琢的清丽,可写个字却实在是……不堪入目。/p
风月就栽在他那一笔字上。/p
然而福祸相依兮,若风月当年是状元,如今他还未必能活着离开京畿。/p
我叹口气,屋中风月仍在继续:“司马相,那是个英雄啊。”/p
姚衣说:“难得你夸什么人。”/p
“那是你眼中只见那些鹓班鹭序的饮食之人,余者还大多冥顽不化,狂妄自大。这世间我能夸的人,还剩下多少?”/p
姚衣斜他:“数你最狂妄自大。喂,说不说?”/p
风月好脾气的笑笑:“女孩子性子这么急做什么。说起来……从前我也没多看得起司马相,先帝贤能,为相者便只能默默无闻。然而司马家的气节,是在当今皇上篡位,清算忠臣时才现出,傲骨铮铮,果然难折。”/p
思绪随着风月的讲述渐渐飘回,是父亲当年在棋盘边给我讲的故事。尚时青鲤跃溪,蕉影霓裳,梅驿在我家中治眼已四月有余。/p
“皇上的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正是需天下支持的时候,容不得半点不是。而在朝多年,熟悉各种盘根错节势力的司马相,是首先要争取的目标。”父亲说着落盘一子,掩下诸多叹息。/p
“那如果司马相不愿意呢?”幼小的我问。/p
“不愿意?……”父亲封死我所有的棋口,站起来,负手看庭外海棠繁花:“司马那样的人,如果争取不到,就绝不能留。”/p
我望着棋盘上的死局,若有所思。/p
之后,我便听到了司马相下葬的消息。一国之相,却在死后五年,尸体只剩残缺腐骨时才允许下葬,而封锁了五年的司马氏灭门的消息,也才开始传出。/p
那个少年受了多少的苦,我不知道。/p
而失忆,对他无疑是一件好事。/p
屋中的讲述也已接近尾声,正讲到司马相自戕于金銮殿上“……当时司马相着朝服执笏板,慷慨陈词新帝的十六大罪状,面无惧色。尔后他喝退前来拿他的侍卫,向先帝陵寝的方向拜了三拜,一头撞死在殿中的鎏金柱上。”中间还夹杂着姚衣的轻声抽泣。/p
我敛了眸子,转身离开。/p
依旧是那片竹林,雪夜清寒。梅驿的出现勾起我太多对往事的回忆,彼时洛城,春衫少年,我还未解红尘怨愁,人间哀苦。/p
彼时,又是彼时。/p
如同应景,远处杳杳有笛音传来,几个音后已缀成曲调,竟是思乡之曲《折杨柳》。我诧异了下,在漠诏山七年,我从来不知还有人会吹笛。/p
寻过数里青竹,是我都没有去过的竹山深处。笛声渐强,待我拨开一簇竹叶上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