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真要留下他?”/p
我点点头,姚衣顿时兴奋,从腰间抽出根麻绳:“那也好,这单肉票可肥的不轻。”/p
我扶额:“姚衣,他是梅驿。”/p
姚衣想了许久,茫然道:“梅驿是谁?”/p
“你还记不记得,十三年前我们还在洛阳,我救了一个少年。他什么都不记得,治伤时在家里住了几个月,后来父亲……把他送走了。”/p
姚衣想了一阵子,渐渐了然:“哦,是那个瞎子啊。好像来头还不小,是什么……司马相的遗孤?”/p
我翻过一页纸,淡淡道:“风月是先帝稗官,你尽可以问问他,司马相是什么人。”/p
寒色入夜,有艳糜轻歌层层浮上,宛若夜幕绽放的迤逦烟花。我走至姚衣的房间外,忽然听见一个沉沉的男声:“你问,司马相是什么人?”/p
是风月。/p
风月是先帝钦点的榜眼,年少名动天下,在殿试中更以一篇《俪妆赋》引先帝御毫亲挥,写下“红烛千夜指尖凉,俪人一妆碧水苍”的十四字金笺,风头无两。而风月没评上状元的原因说出来有点丢人,风月幼时贪玩,就是文采有天然雕琢的清丽,可写个字却实在是……不堪入目。/p
风月就栽在他那一笔字上。/p
然而福祸相依兮,若风月当年是状元,如今他还未必能活着离开京畿。/p
我叹口气,屋中风月仍在继续:“司马相,那是个英雄啊。”/p
姚衣说:“难得你夸什么人。”/p
“那是你眼中只见那些鹓班鹭序的饮食之人,余者还大多冥顽不化,狂妄自大。这世间我能夸的人,还剩下多少?”/p
姚衣斜他:“数你最狂妄自大。喂,说不说?”/p
风月好脾气的笑笑:“女孩子性子这么急做什么。说起来……从前我也没多看得起司马相,先帝贤能,为相者便只能默默无闻。然而司马家的气节,是在当今皇上篡位,清算忠臣时才现出,傲骨铮铮,果然难折。”/p
思绪随着风月的讲述渐渐飘回,是父亲当年在棋盘边给我讲的故事。尚时青鲤跃溪,蕉影霓裳,梅驿在我家中治眼已四月有余。/p
“皇上的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正是需天下支持的时候,容不得半点不是。而在朝多年,熟悉各种盘根错节势力的司马相,是首先要争取的目标。”父亲说着落盘一子,掩下诸多叹息。/p
“那如果司马相不愿意呢?”幼小的我问。/p
“不愿意?……”父亲封死我所有的棋口,站起来,负手看庭外海棠繁花:“司马那样的人,如果争取不到,就绝不能留。”/p
我望着棋盘上的死局,若有所思。/p
之后,我便听到了司马相下葬的消息。一国之相,却在死后五年,尸体只剩残缺腐骨时才允许下葬,而封锁了五年的司马氏灭门的消息,也才开始传出。/p
那个少年受了多少的苦,我不知道。/p
而失忆,对他无疑是一件好事。/p
屋中的讲述也已接近尾声,正讲到司马相自戕于金銮殿上“……当时司马相着朝服执笏板,慷慨陈词新帝的十六大罪状,面无惧色。尔后他喝退前来拿他的侍卫,向先帝陵寝的方向拜了三拜,一头撞死在殿中的鎏金柱上。”中间还夹杂着姚衣的轻声抽泣。/p
我敛了眸子,转身离开。/p
依旧是那片竹林,雪夜清寒。梅驿的出现勾起我太多对往事的回忆,彼时洛城,春衫少年,我还未解红尘怨愁,人间哀苦。/p
彼时,又是彼时。/p
如同应景,远处杳杳有笛音传来,几个音后已缀成曲调,竟是思乡之曲《折杨柳》。我诧异了下,在漠诏山七年,我从来不知还有人会吹笛。/p
寻过数里青竹,是我都没有去过的竹山深处。笛声渐强,待我拨开一簇竹叶上的新雪,笛声恰好一转,缠绵悱恻的让人的心都碎了。/p
我心中狠狠一动,竟立在原地忘了走过去。只能怔怔的看着他于月光之下白衣落立,渐渐转过身来。/p
眼中景物似一寸一寸被他吞噬,漫出无边无际的暗色。而唯余他一袭白衣洁如黎明天光,就那样含着笑,浅浅淡淡的望过来。/p
银笛点风华,归去洛神家。/p
梅驿。/p
我定一定心神:“你在这里做什么?”/p
他颇有些嫌弃的抽了抽鼻子,说:“我有点认床,睡不着出来散步,然后……就迷路了。”/p
我看向他手中银笛:“你出来散步,带着笛子?”/p
“这是故人所赠,我一直随身携带。”/p
此时我也认出了那根笛子。当年我随母亲学笛,唯一曲《折杨柳》吹的极好。后梅驿住在我家,他本是余孽,为防惹火烧身,我们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他一直以为救他的是洛阳一户小人家。这户人家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可爱娇纵,大女儿为人沉静,擅围棋,银笛一曲《折杨柳》足以让人肝肠寸断。/p
那半年一直是我在照料他,无聊时便把我会的都教给他。半年后他的眼睛需长在姑苏的一味药去治,于是父亲把他送到姑苏的故人那里。临走前我将我的银笛送给他,从此就断了联系。/p
后来戎马一生的父亲被抄家,马乱火光中对我说:“姑苏城有我当年的旧部,你若走投无路,可凭昔日情分求他庇佑……然而梅驿那个孩子,不要让他牵涉进来。若他日后能找到你,你如果有余力,也一定要看在司马相的分上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