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日是小寒，黎明之时天空仍暗如鸦色，天边乌云密密，眼看又是一场大雪将落。/p
梅驿很乖，这几天都没和我打过照面，誓要将装死进行到底。姚衣来陪我聊天，我在看一卷兵法，她就在我旁边练字。姚衣写得一笔簪花小楷，洋洋洒洒一篇《满庭芳》。墨色在纸端铺陈出娟秀风骨。/p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p
“是秦少游的《满庭芳》吧。”/p
姚衣点头，搁了笔，乖巧的窝到我身旁，看我翻了两页书。她轻声说：“姐姐，我觉得梅驿好可怜。”/p
我动作一滞，许久才又翻一页：“嗯。”/p
“我后来找过十公问他的身世。收留他的是三公，可是我们一来，三公忙着诈死帮我们报仇，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家，却忘了安排梅驿的去处。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十公也在，后来三公死了，十公才顶替上来。”/p
我搁下书：“后来呢？”/p
“后来……梅驿就不知道怎么样了。”姚衣坐起来，“故人难故，姐姐，我记得当初梅驿这个名字和他的字，君迟，都是你起的。好像一语成谶，他这辈子，没有一个长久的家。”/p
我怔了怔：“我当初给他取这个名字，不过是……”/p
“姐姐，我好困。”姚衣忽然说，“好想睡觉……”/p
然后，没有一点过渡，姚衣就在我身边直直的倒下，裙袂散落如花开。桌上的砚台被打翻，清脆的一声响，墨色溅了一地。/p
我的心如同被那砚台砸了一下，当年兵荒马乱的恐慌卷土重来：“姚衣？你怎么了？快醒醒，你怎么了？”/p
……/p
“先点一炉安神香。”风月吩咐道。/p
我捧过香炉。香气幽微，缠绕出宝篆字体。风月放下姚衣的脉，说：“她是中了南柯之毒。”/p
仿佛过了一遍冰水，我的牙齿冷的都在打战：“是谁，我还在这里，谁敢这么做……”/p
“南柯名为毒，实则用的好了，亦可入药。有些技艺高超的医者在为病患实行刀术时，会给病人服下南柯，减轻开膛破肚的痛感。而南柯被称为毒药的原因是……”/p
风月轻轻握住姚衣的手，那样镇定的一个人，声音竟是发了颤：“若没有解药，她会一直这样睡下去。”/p
我难以置信，一把扯过风月：“你知道哪里有解药，对不对？”/p
风月退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姑苏城莫氏集天下百草，他们那里，一定有南柯的解药。”/p
我转身就走，梅驿叫住我：“你知道莫家在哪吗？”/p
我狠狠一滞。/p
梅驿站起来：“我带你去。”/p
若非亲眼见到，绝想不到庞大的莫家，竟是隐藏在一个小小药庐的地下。历来朝廷与江湖都是花开二朵，各表一枝，莫家集百草的传闻，我也是第一次听风月说起。/p
走在地道，梅驿从洞壁上取了人鱼油，添在火把上。/p
“莫家家主倒是会韬光养晦。”我轻声说。/p
“数十年前，莫家是何等张狂的家族，莫家家主又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这样深埋在地底，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p
“女人？看来你对莫家很熟。”/p
“以前曾有过一面之缘。”梅驿言简意赅。忽然一把拉过我，俯身护上来，把我的惊呼堵在掌中：“这里到处是机关，不要乱走。”/p
在我刚才所站立的地方，已射出一阵羽箭，一排排钉在洞壁，冷光幽幽。我皱眉：“这机关防不胜防。”/p
“有声音的机关，做出来根本就是给人玩的。”梅驿松开我，缓了眉眼，“漠诏山上你说了算，但是这里我比你熟，听我的，可好？”/p
“没问题。既然你对莫家这么熟，那南柯的解药，我来要，你觉得莫家会不会给？”/p
梅驿斩钉截铁：“不会。”/p
“那我们，是要来偷还是抢？”/p
梅驿正转身走下一段石阶，闻言一怔：“偷？抢？”/p
远处有人察觉到动静，厉喝一声：“谁？”同时伴着弩箭上弦的清鸣。/p
渐渐接近的脚步声中，他洒然而立，笑意宠溺若初春第一场绵软的雨。/p
“当真是叛军做多了。遇事总是想着这些。魏衣，根本不需要。”/p
他伸手，细心引导我一级级走下。跑动声越来越近，梅驿恍若未闻，单手执起火把，闲庭信步看墙上壁画。幽暗洞穴中他微微侧过脸，一袭雪色衮服如九品白莲，隐在半明半暗的灯火间。/p
我忍不住：“那要怎样？”/p
他轻飘飘的说：“莫家家主，曾欠过我一个天大的人情。”/p
伴着他这句话，是两个匆匆赶来，又匆匆跪下的侍女。她们以箭抵地，恭敬道：“梅公子安。”/p
我没想到这趟求药之行会这么顺利。/p
莫家家主年逾古稀，看见梅驿只是淡淡的一扫，就吩咐了人取出解药。潜入莫家不过用了两日，想来姚衣是没事了。/p
莫家家主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整个过程简洁而有效率。斗室密封，在四角摆了龙爪明珠灯，但整个斗室仍光线微弱，侍者肃立如死人。墙角堆着成堆的木桩和弓弩，光线照耀下更显暗沉，泛出流蓝一般的色泽。/p
莫家集百草，原是制毒之用。/p
梅驿也沉默了。只在出门时轻声问了门外守着的侍娥：“如今，还有多长时间？”/p
侍娥答：“不过半月。”语气中隐有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