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与罗勒共同居住的帐篷,震愕之下的凌霄,情绪仍久久无法平复。

在最后,通过与先知吉吉交握的双手,凌霄仿佛透过别人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看到的景象,那些自己曾无比熟悉,如今万分怀念的人和物——他看到他的两位养父,他的老师哈里斯,他曾经的同学好友还有事务所的同事们,他们身着丧服环绕在一起,满面悲戚,似乎正在为某人举行葬礼。

默片一般黑白无声的世界,那是凌霄无论如何伸出双手都无法触及的距离。他只能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站在这片异星的土地上,看着那些在他生命中与他相遇相处相知的重要的人,看着他们的哀恸却无能为力。

他看到他的老师,那个平时不苟言笑、严谨自律的英国犟老头,眼神再也抑制不住悲痛地转过身,低下头不愿让人看到他眼角的泪光;他看到他的朋友同事们,一个接一个走过,向着漆黑棺柩献出他们手里白色的玫瑰;他看到他的两位养父,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几岁般,在渐渐散去的人群中,互相扶持着渐行渐远,直到变成两个小小的黑点。

最后,他看到——

他看到那块新落成的白色花岗岩墓碑上,自己的名字,孤零零地被永远凝固镌刻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即便远隔无数光年星系,他的亲人、他的师长、他的朋友们,他们脸上的难过与悲伤如此真实,凌霄无法自欺欺人骗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他头脑发热的妄想。这一个多月来,他一次也不敢仔细去回想,从作业梯上跌落后,将他全身渐渐吞噬令人绝望的那股黑暗与冰冷,那是名为‘死亡’的冰冷。

他已经死了。

地球的那个凌霄,已经死了。

沉眠于地下,于那块白色的墓碑之下。

而如今的他又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

身边散落了大堆的书籍图鉴,凌霄却一动不动,只是蜷缩在地上,浑身开始发抖。

每天都要去那个把他带来这星球的裂隙看看,即使已经知道投射于泰拉的空间裂缝无法逆向回溯,但只要注视着那些熟悉的,属于故乡地球的植物,凌霄就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离开多远,于是也就能莫名的心安了。

他不停阅读,了解有关这片大陆这个星球的一切。告诉自己不要放弃希望,也许存在着第二个与他类似情况的人,也许在下一本书里,就能够寻找到类似的事件记载或是解决的办法。

可现在算什么,自己算什么?一个死人?一个魂魄还对尘世过往恋恋不舍的亡灵?

真的回不去了。

刚刚借由吉吉的双眼所看到的一切,像是压垮凌霄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失去了目标,失去了坚持下去的理由与继续前行的勇气,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是多么害怕一个人。

从小离群索居生长在单亲家庭,虽有疼爱自己的父亲,可最终最爱他的父亲也消失不见了。

之后被收养,两名养父彼此相爱,又待他如己出。为了完成当初对父亲的承诺,他远赴大洋彼岸求学。在那里,遇到了他的导师,毕业后,又追随老师加入了由其创建的事务所……

凌霄回想着自己的一生,他真是太害怕孤单一人了,抓紧了一点点温情,就怎么也不愿意放开。少年时被父亲抛下的阴影,却像个鬼魅般缠着他不放。让他心底即使再怎么渴望,也从不敢在关心他的人面前,露出哪怕一点过分的依赖。学习工作生活,无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最完美,因为无法袒露真心,只能用一些虚无飘渺的东西,来让周围关心着他的人不对自己失望。

可死亡来得这样意外与突然,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向身边的人们告别,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和谢谢。

他不想死。

不想就此消失。

不想让那些爱他的人可以面对的,仅仅只是他冷冰冰的墓碑。

难过不甘得浑身发颤,可凌霄流不出眼泪。

他感觉像是被整个世界再次遗弃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身处那片熟悉又恐怖的黑暗荒野,独自面对着无处可藏的严酷与冰雪,浑身都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霄,凌霄!”

被摇撼着肩膀,模糊的视线里,映进的是一张俊美充满野性魅力的年轻面孔,那双金棕色泛着光华的眼睛,此刻都急得有些发红,正紧紧注视着自己。

“罗勒……”

“是。”

一向面部表情严重缺乏的罗勒,这时正满脸的焦虑。

“是不是有哪里痛?凌霄?”

罗勒不过是早上离开一段时间。谁知刚回来,才走进到帐篷,就看到这个脾气极好,连说话都是轻声慢语的凌霄,好似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紧咬着牙关整个人缩在角落里,甚至因为情绪激动到不能顺畅呼吸,整张脸都憋得发青了。

“罗勒。”

凌霄死死抓着他肩膀上的手不肯放,那带着火焰温度的掌心,灼烫得几乎要将他冻僵的身躯整个都融化了。

可是好温暖。

“罗勒,好冷。”畏惧却又贪恋,身体背叛了意志先一步紧靠上去,“好冷,救救我……”

冷?

张开手臂,环抱住快将整个身体都缩进他怀里的凌霄,因焦虑而乱了方寸的罗勒,这时才发现怀中人全身都不同寻常泛着寒意,手下的身体几乎冷得已经没了温度,甚至是凌霄身下的岩石地面,背后的帐篷,都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冰晶。并且,范围仍在迅速地扩大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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