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p
蛰伏泥土十九年, 聒噪冗繁、不知疲倦的昆虫, 用鸣叫包裹了整片树林, 扩散到被太阳晒得蒸汽四溢的柏油路上,扩散到闷热如蒸笼的夏日空气里。/p
一切笼罩在金色烈阳毫无收敛的暴晒下, 万物都是生机而幸福的灿金色, 万物都洋溢着生的美妙。/p
杜鹃镇是西部最能代表“普通”这一名词的镇。/p
它没有大到被现代化的焦躁覆盖, 也没有到老龄化使全镇败落——它像一个深海角落被遗忘太久太久,以至于自我生长出完整迷你生态系统的礁石。/p
上世纪开发时期, 政府施舍般开通了唯一一条通往城里的柏油路, 如今它孤零零的躺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 躺在馨香的油菜花和鲜嫩的玉米地黄灿灿的包裹下,躺在烈日一视同仁的残忍折磨里。/p
凌晨五点。/p
盛夏的日子, 总不能让人睡好觉。/p
窗外早市开了,胖大妈大爷抄着裂了两个口子的菜筐, 为了街中间最好的位置对骂不止三分钟;破锣嗓门吆喝的卖报工从街头喊道街尾, 再从街尾绕一圈回了街头, 差不多是第三次经过街尾的家了。/p
门猛地被“咚咚咚”砸响,睡眠严重不足,原容眼皮酸痛沉重, 脑袋昏沉沉, 不住回响着夏蝉恶心的嗡鸣和大嗓门叫骂。/p
奇怪,很奇怪……/p
哪里奇怪?/p
不结实的木门还在被巨力砸着, 好似下一秒马上断裂, 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门外那人极具耐心,仿佛急诊病人家属在砸医生的门。/p
原容思维混乱如浆糊,他被接连不断的噪音搅得头昏脑涨,不得已下床,跌跌撞撞拧开屋门。/p
来者,是一个面带雀斑,鼻头微红的年轻女人。她个头不高,枯黄的卷发如杂草,胡乱用发巾捆起。两层粉都盖不住她憔悴面色,眼神却炯炯有神。/p
见原容一副眼睛睁不开,仍在茫然里的模样,女人急急火火把人推进屋,又把门关上。/p
谁?/p
一个名字压在舌下,无比熟悉,呼之欲出,他应该、也一定认识她,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p
“沙瑞亚,我提醒过你好多遍,昨晚别喝那么多酒!你看看,起不来了吧,还要姐姐来叫你!”/p
……沙瑞亚……姐姐?/p
原来是这样。/p
那股烦扰“原容”的睡意随一拥而上的记忆渐行渐远,视野缓缓清晰开来,他扫过横眉竖眼却掩不下关心的女子,扫过摆放杂乱却温馨舒适的家具,扫过年岁久远需要心踩踏的木地板。/p
这是我的家。/p
这里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杜鹃镇。/p
我是沙瑞亚·福兰特,她是我的姐姐特丽丝·福兰特。/p
我有爱我的父母,出嫁聊爱我的姐姐,一个无比团结、和谐、相亲相爱的大家庭。/p
福兰特一家世代生活在杜鹃镇,杜鹃镇生活着无数家纯朴善良的如福兰特一家的人,杜鹃镇是堂一般的地方。/p
沙瑞亚揉着震动不已的眉头,特丽丝轻车熟路的进入她不省心弟弟从未踏足过的厨房,轻车熟路的做了醒酒汤,轻车熟路的捏住弟弟下巴灌进去。/p
做完这一切,墙上瞪着劣质塑料眼睛的杜鹃跳出钟表,“咕咕”报时了六声。/p
六点了。/p
六点……该做什么来着?/p
沙瑞亚茫然的不自觉吞咽口水,只听特丽丝夸张叫起来:“呐!——快,沙利,该干活了!”/p
枯黄色卷发在空中颤抖出奇怪的弧度,特丽丝风风火火冲到后院,搬出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几框玻璃瓶牛奶。/p
对。沙瑞亚恍然大悟,心想下次不能喝酒这么多了,连这个事都忘了。/p
他极不情愿的从特丽丝手里接过明显很沉的框子,不出意外的被震了一下,差点把整框玻璃瓶摔个粉碎。/p
特丽丝翻个白眼,再次抢过去,嘴里谩骂着“吃白饭的□□崽子”,“弱鸡”之类难听的词汇,把两个框子搬到客厅,又一一取出来,整齐的码在屋门外停着的老自行车上。/p
这自行车太破了,原本闪亮酷炫的银漆剥落的一点不剩,露出老妇人皱纹般崎岖丑陋的锈斑。/p
沙瑞亚低声咒骂一声,熟练地跨上自行车。/p
他是一个送奶工,也是杜鹃镇唯一一个送奶工。/p
送奶工这个工作太简单了,不需要脑子,也不需要技术,谁都能做——可惜镇上唯一养奶牛的最大农场主,人尊称“地主老爷”是他姐夫,这个轻松的垄断工作也就水到渠成给了他。/p
被称作全杜鹃镇最灿烂的金色卷发被清风吹起,沿街大姑娘媳妇的口哨声接连不断,随着他破自行车吱呀声从街头连到街尾。据全杜鹃镇最澄澈的空蓝色眼睛轻佻又深情的倒映出每一个订奶的用户,让老妇人们看花了眼。/p
早风还未沾染盛暑狂躁的热气,清凉又温柔的抚摸着男孩因为蹬自行车累的红润如玫瑰花瓣般的脸。/p
一切包裹在幸福和谐的灿金色里,人们相处的那么融洽又快乐。/p
烤面包的香气、新出炉奶酪蛋糕的香气、新鲜蔬材清新泥土味包裹着不宽的早市,最德高望重的老地主不止一次满意的道,“人要学会知足,就算是堂,也绝对没有杜鹃镇这么幸福快乐。/p
所有人都懒洋洋的,享受着一分一秒上赠予的美好生命。/p
送完这条街,装玻璃瓶的竹筐才空了三分之一。/p
此时太阳已然趴在半空